几百年的浮沉挣扎之后,只剩下几座城池的拜占庭苟延残喘于高加索山脉一隅,学者气质的中年男人徒继皇帝之名,守着一个破败的小城市。皇帝几十年来各地辗转,但无论如何努力,帝国的领土似乎都只局限于他所站的那一方土地,从昔日意气风发沉静睿智,到如今失意消沉,他始终保持着自己的风度,尽善尽美地教育自己的前两个儿子,剩下诸多不便之处鞭长莫及,他也不再有心思庇护他们,只是不能尽儿时心愿,早起诵读经典,晚来垂钓休闲,人生莫不有缺憾。

在这些孩子当中,除了体弱敏感的长子约翰,曼努埃尔最爱者不过他排行第三的唯一一个女儿,此女肤如凝脂,玫瑰色的波浪自然卷在夕阳下如同东方的珍贵丝绸,那褐色的眼睛里似乎总是弥漫着一股情意盎然的紫,公主本人似乎对此毫无所知,作为疆域局限于一座破落的万城之城的公主,没有诸多仆人和近臣用溢美之词和诗句来衬托她的美貌,文艺复兴在她逝世后缓缓来迟,此刻画笔下只有圣母与女圣徒走过。不过,尽管城中人沉浸在上帝解救末世的美梦中,那些远道而来的威尼斯和热那亚的商人在揽金之余,总是争抢着接近皇宫一窥她的美貌,大部分人又不甘心地离去,为了争荣夸耀之心而添油加醋。因此后来的旅人,总是听说该国有一位倾国倾城的红发公主,谣言越传越远,越发荒唐,几百年后连冰岛都曾记载下某个变形的传说。

公主很早就担当起管家之任,白天旁听两个哥哥的课程,还要操心两个弟弟的教育,避免他们因为父亲的放任而长成纨绔,与她年纪相仿的四弟总是与其作对,且这种小孩子气的对立终于随着年龄增长而化为政治立场与宗教不和的愤恨,何况季米特里奥斯出生时难产、头部受挤压形貌丑陋,也让皇后吃尽了苦头,因此从小受尽冷落;小弟托马斯年幼,善良又懦弱。为了带好两个弟弟,公主早早地长成了家里的第二个小妈妈,父亲常年在外求援,哥哥进驻前线,她领着剩下仅有的兵力守得一方安宁。

在她七岁那年,父亲带着前三子前往奥斯曼觐见苏丹以表顺服结心之意,苏丹居高临下地与曼努埃尔答对,这一家子鲜艳的头发,此刻却如同马鬃毛一样尴尬刺眼。在场不在列者还有苏丹的几位皇子,其中一位约与公主同岁,他起先只是同其他人一样专注地盯着大人和两个年长的儿子,因仰视太久,十分不快,于是低头假装喝酒,随看见了那握紧拳头的第三个女孩,按照穆斯林的礼仪,温顺而不甘地裹上了头巾。那头靓丽的秀发,只从洁白的颧骨旁边偷溜出来丝缕,皇子直勾勾地盯着那缕发丝,又感觉到女孩肌肤秀丽,起先不觉有异,随后脑子里敲起铃鼓,像歌姬与侏儒或是女巫呜呜喳喳地倾吐着,女孩的父兄、自己的父亲还在,他眼中却只剩下小女孩柔嫩的脸颊,愤怒或忧愁的眼神,以及褐色眼睛中泛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紫色的水光,于是趁着为双方修整或是炫耀的筵席之间,他将贴身使用的装饰小刀塞在那女孩的手上,公主只是惊讶地盯着这位衣着华丽的小公子,见他行动大方随意,并不随便冒犯自己,便知道他身份非凡,任凭他扯去了自己脖子上所戴的圣母十字架项链。

十年后,新苏丹即位便立刻撕毁了和平条约,于是曼努埃尔不得不再次亲自前往远方求援,北方斯拉夫人动乱,德意志人和法国人始终心怀仇恨,亚平宁诸国有心伸出援手大捞一笔,帝国又付不起昂贵的报酬。曼努埃尔再次回到城里,满心期待的人们一哄而散,又开始荒废百业,只是刻意清贫而虔诚地侍奉上帝。皇帝头发又白了不少,回家躺了半个月,皇后和公主衣不解带地亲自照顾他。又过了不久,牧首和季米特里奥斯便喜气洋洋地领来苏丹的谕旨,以及足以穿过整个城市的繁华车队。苏丹要公主要在三个月之内前往艾尔迪内的后宫,此后帝国还能得到巴尔喀千山和已经归属于奥斯曼的伯罗奔尼撒的几个小岛,牧首冷静地向皇帝陈述这桩婚事的好处,而四皇子则极尽喜悦夸饰之能,气得皇后几乎抄起自己仅有的皇冠扔向儿子,皇帝听后默然不语,召来正在部署安保的公主,公主已经瞧见了那环绕全城的车队,默然不语,良久道:“需得尽认识谋天利呀。”

她伸手拿过牧首手上的谕旨,仔细阅读,哑然失笑:“看来我还挺值钱。”

公主回告使者,请求再将时间宽限少许,此后将亲自向苏丹告罪,于此同时每天提溜着托马斯传授她十七年来所学,托马斯不知原委,只是哭哭啼啼,不明白一向操心温柔的姐姐怎突然变得如此严苛,公主无奈,告诉弟弟自己将要去很远的地方。

托马斯道:“是像父亲那样,去往遥远的西方海滨,见识不同的上帝,还能给我带些玩具回来么?”

公主叹气:“是很远很远的地方,不过是在南方的海滨,可能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小皇子便哭泣起来:“我如果乖乖听话学习,你愿意回来么?”

公主抚摸着他的头发:“你乖乖学习,这样姐姐不在的时候,也能照顾好自己。”

托马斯懵懵懂懂,宁愿相信公主的意思是要回来,更加珍惜和姐姐无多的共处时日。公主稍微离开幼弟时,与倚靠在楼梯转交的季米特里奥斯四目相接,满眼寒霜,私下他从来不向她行礼,她也从不刻意委屈求全地讨好自己的弟弟,母子之间的龃龉冷战,与她何干?

季米特里奥斯却突然大笑,叙述前日进贡求和时遇到苏丹的情景,他们刚被杀掉了在外的几个侍从,却被苏丹礼貌地请进大帐。侍从撩开帘子时,年轻的苏丹像大理石雕像一般在阳光的沐浴下熠熠生辉,当苏丹挥手叫他站起时,他却感受到无上的威严乃至于上帝般的宽容和蔼,令他情愿再次跪下。苏丹听完帝国方诉求,又依次点了外交、经济方面几个问题,然后忽而转问起他的姐姐来,他呆愣几秒,接着平生第一次真情实感地夸奖起姐姐的美貌,可他越说苏丹越是紧皱眉头,手上摩挲着某种饰品,接着他命帝国方把公主送来——不是请求,季米特里奥斯夸下海口帝国要将公主“献”来,苏丹笑着不小心打碎了皇子贡来的宝瓶。

公主脸色发白,但木已成舟,这竖子在场前瑟瑟发抖,却又在上帝的城市如此夸赞异教的君主,他们共同的父亲还躺在病床上。她径直朝前,又忍不住回头,“到底你命不该生此。”

公主朝思暮想,打点嫁妆,只带上两个侍女,三个月后便被奥斯曼派来的接亲船拉走,船上塞满了奥斯曼人平日在欧陆所搜刮无数珍宝,隔壁船上还有肤色各异年龄不齐的女人们,被打着她的名义送来,她感觉自己像一堆乱金碎玉中稍大的猫眼石。

公主被安置在艾尔迪内的皇宫,眉骨侧发边点缀着三朵罕见的白色大马士革玫瑰,头发被编成细碎的小辫,饰以橄榄花、散沫花和珍珠,内里穿了件古希腊式的白色纱裙,外面罩着华丽的土耳其贵族女性袍裙,金、绿、红、黑色在身躯上攀援交织。面纱层层叠叠地打在她的头发和脸颊上。年轻的土耳其女孩们欢天喜地,过去的几任可敦的侍女,在她们面前也要自惭形秽。她们把公主领到婚礼的仪场,四周燃起熊熊圣火,禁卫军吹响安拉对新人的祝福,在完全的异教徒的仪式当中,公主接过苏丹伸来的双手,那手就像某种悲伤的渴望的召唤和疯狂的咒语,就像她一辈子的命运都被紧紧地攥在这座黄金鸟笼,面纱刻意裹住了他的视线。

苏丹向诸位来宾各自告辞后,终于回到寝宫,摘去新娘半褪的白纱,露出玫瑰色的瀑布,对上褐色的、泛滥着紫色潋滟的眼睛,公主朝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苏丹多年来存于心中的话语,此刻又卡回肚子里。

他靠近新娘,柔媚的肌肤恐惧着蒸腾起晨间沐浴的迷迭香,此刻全可假装无声而微弱的悲鸣并不存在,但思至无可奈何之处,苏丹决意退让,公主即盈盈起身,向他行帝国皇室大礼。

“您的恩德无以为报,”公主道,“我没法将所有的忠诚和热爱都交给您,但其余力所能及之处,任凭差遣。”

巨石堵在他的喉咙里,使者几个月前向他汇报请求宽限时间一事,他只当美人心高气傲,慨然应允,已经想好各种手段今日拔剑见分晓,现如今只证明自己低估了公主的品格。他并未期盼对方投桃报李,只是七魂六魄刚刚回到口中,公主把他捧得太高,自己却被推得更远。苏丹静默片刻,掏出怀中圣母十字,将异教徒的圣物长久戴在身上,已经太久没见光了。

“你认得我,”苏丹道,他示意公主仔细查验他手上的项链,却并不让她完全夺过,“十年前,我九岁,你七岁,我在宴会上一眼看见了你。”

“我印象深刻,”公主已经被揽入苏丹的怀里,摸着项链,便无法避免碰到苏丹的手,怪异又新奇,好像童年纯洁的快乐也一并被男人揉捏了,“晚上回到驿站之后,我整整烧了三天,您给我短刀,我以为您是在警告:我的小命是属于您的。我已经记不得您白天的眼神了,对于一个未开慧的小姑娘来说太复杂,只记得以前在君士坦丁堡有人想刺杀长兄,结果迷路却差点划破我的脸颊,于是我哭泣着,以为是您预先派来了那杀手。”

结果倒也没错,苏丹想,挥手夺取性命不难,但我非要你活着。

初夜的惊喜比他期待更多,公主显然没想到异教联姻也要将条约履行至最后一步——她与玛拉有故,一定知道自己与对方只是彻夜长谈,康斯坦蒂娜本人会以为这是一种寂寥的幸运。现在她慌张恍惚,旖旎的气氛似乎又不适合提起两人共同的朋友。他不是玛拉真正的丈夫,但新婚之夜她睿智的眼神足可昭示答案;但他想当蒂娜的丈夫,无论带去了多少丰厚的聘礼,蒂娜终究是用权力抢来的。

这般敏感的肌肤和煎熬的感受也属于履行条约的一部分么?厚茧碰到了天鹅般的长颈,童女下意识躲闪,后宫最养尊处优的妃子也无敏感如她者。这姑娘曾独自领兵,守护着落难的君士坦丁堡,守卫公主的女骑士会被坚硬的铠甲磨到全身燥热么?交欢像一场刑罚,公主刻意刻意压制本能的反抗,苏丹从脖子到胸乳摸了不到两分钟,柔美的下半身已经扭捏着缠绵,身体酥软,下腹湿意氤氲,苏丹舔着樱桃似的乳,少女颤抖着流泪,刹那间如荡漾伊甸碧波,蚌壳般柔软的小船细腻动情地吸附着丈夫的身体,苏丹却感觉绞紧他的内壁正在踟蹰地忧愁着。

侍女前来收走沾满贞血的手帕,公主的眼泪像不间断的珍珠一样砸下,从少女迈向妇人的第一条路,便是要接受身边所有正在或将要共处良久的人都知道自己为某人所占有的事实,何况为她打下烙印的是苏丹,这些羞耻的爱痕,就成了众人眼中终身的荣耀。蒂娜只觉得还处于酸涩的云雾中,希望衣着整齐的侍女赶紧离去。

苏丹却被明目张胆的窥视点燃了比婚礼时更加狂乱的火焰,炽热的男根穿透宫口,公主的双颊被情欲的嫣红衬得更加苍白。侍女悄悄地留下崭新的寝具,清幽的空气好像来了又没来,少女开始还记得克制地喘息着,死死地不从柔软的身体泄出丁点屈服。苏丹附身想对她说些什么,落到耳边就成了暧昧的吐息,以及更加谨慎的欲望,当他再往里顶弄的时候,蒂娜使力的节奏已然变了调,洁白修长的手指慌张地掐他的背又害怕而懊悔地放下,接着汩汩清泉从她身下急迫汹涌而出。

新婚的第一夜就叫她昏昏然不知生死,教义对欢爱千言万语的鄙弃,也抵不过生命结合的刹那。他想献上一个感激和赞美的吻,但那新娘却敏捷地躲开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