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5日老大哥棺材板贺文!(??怎么变成喜庆日子了)
这是海上灯塔世界观的第一篇,里面会隐藏很多新设定,和过去的雪玫瑰系列不一样了,苏露在这边不是父子也不是兄弟关系,别的好像没啥注意的了
说是老大哥挂掉的贺文,倒不如说是露西亚成长史的ver x版本,毕竟露西亚成长史我现在能写出十个版本……而且再怎么说老大哥只是露西亚历史的一个小部分(这就是你命题作文偏题的理由吗?),所以我这个发挥程度还可以理解不是吗(干笑)
露中心,真苏露,露→拜白月光明显,有n多其他短时恋爱关系和肉体关系提及,目前知道的箭头有仏露仏,露希,露塞,露土露和露叙,也有露和普独的暧昧描述 警告:更新之后分级是NC-17,其实本来就情节而言只是R级的描述,但写着写着突然发现violence和rape警告!
人物逻辑全部在【黄文】的范围内,不是正常情况。与旧系列雪玫瑰里的《红房子》一篇有关联
这一篇似乎是写于2020年的,应该算是我最后写的一个相对还能算长篇的长篇,结果就……效果很差,当时已经面临我说的写作困境了(真·困境,因为写到一般会很困)
每年都是他一个人过,东正教的圣诞节并不在这一天,但出于礼貌考虑,他也不能在此时打扰那些围绕着餐桌上的蜡烛划十字感激天主的人,虽然他自己在一月七日也不这么干,他这辈子作的恶够多了,如果一个简单的祈祷就能让他死后升上天堂的话那他现在就可以偷跑到华盛顿炸了那个汉堡然后慷慨赴死。
当然这是开玩笑的,尽管人民的情绪已经低落了将近二十年,对他的信任也渐渐进入冰点,他们依然缓慢而沉重地匍匐前进,这其间大多数人还是爱他,一点点非官方的动向都足以让他们暂时忘却寒带的艰辛。他也经历过好几次不痛不痒的恋爱,虽然国家间的恋爱多少都带着点一夜情炮友的意味,但他每一次他都竭尽忠诚,比起戴维斯,他在私德上简直堪称洁净,但绝大多数国家意识依然视他为怪物。
他叹息着想起上个月法莉达和他分手前说过的一句话:“您固然怀璧其罪,但何至于手要伸这么长呢?”
他当时说什么来着?在那之前,他把叙利亚政府战占领区的一部分情报卖给了戴维斯,等到他意识到自己的不慎重时已经足足超过了一天时间,现在满世界都滚动着他要收编那十四个左翼武装的新闻,然后他就泄气地坐在自己的临时官邸上等着法莉达上门,过去在八一九事件里他怎么做,现在依然怎么做,等到法莉达跨进门时,他已经开始懊悔自己三十年都没有进步。阿拉伯女孩刚喊了一句“先生”,他就开始生硬地数落她的贪心和不是,每说一句就觉得自己脸皮又烧了一分。
我怎么这么刻薄啊,早知道还不如直接打她一拳。
女孩低下了头,显然情绪有些低落,又很快地恢复正常,这才像法莉达,打了将近十年都没有向戴维斯跪地求饶的女人。
“您别再折磨自己了,”她把项链从脖子上取下来交回他的手上,“本来我以为由我来提这个事情是不体面的,毕竟您是世界上第二强大的国家,怎么能被别人甩掉。三个月前我就看出您已经不想再插手了,但是,”她顿了顿,声音有些难过地变了调,“我没有背叛您,所以我只是料想您还没学会怎么和平分手。”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手上的项链糅合了女孩胸口的体温又被他握得发烫。他想把女孩搂进怀里,但被她轻轻地推了一下,他的窗子昨天经历一阵不算太大的炮击被炸毁,所以现在窗外能很清楚地展示出他们僵持中的场景。
最后,他只能拙笨地道歉:“这的确是我的错,我们这种人,活了上千年,发过多少血光财,轻易抛弃一段感情也是非常容易的。”
他想表现得像个混蛋,这样就能轻易让那女孩摆脱愧疚和悲伤,但就像她说的一样,他不会演,他为数不多的朋友都曾告诫过他,更确切地说,是带着同情的意味指出这一点,就像法莉达现在一语道出的真相。
“您现在的表情想必和我的表情一样。”
他笑得就像下一刻就要流泪。
但无论如何她没有背叛他,很长一段时间内她依然会是安德烈背后一个刻着所有伤疤的人类恶行展示品,戴维斯和阿卜杜拉还在坚持不懈地在她的土地上留下丑态,不过战争终将终结,想必她那部分还称得上友善的邻居和已经厌倦了血肉横飞的反对派也渐渐地收起了叛逆的心思。
他躺在莫斯科的官邸上想,已经有多少段感情不是被人背叛的了?
他的初恋,谈这个太惨,他们年龄悬殊,他长到通晓情欲之事的年龄时,做完第一个旖旎春梦,第二天就听说千年帝国死了,然后他万念俱灰,心中存了一个幻想但听起来荒唐无比,以至于直到几百年之后才能将其坦然出口。朝西边看,米洛兹与洛蕾塔从来都气势汹汹,也不肯归还他的哥哥和妹妹,所以现在有人调侃他们仨的关系时他都非常想拧断这群人的脖子。维京人和他相处的时间倒是长,但他们那时候还不是文明之光,除了宛如洁癖一般地天天洗几次澡之外,他看不出他们有任何不同于他自己使他倾心的地方。
至于齐格弗里德,他当年是个嚣张的小孩,以他留给安德烈的童年阴影来讲实在算不上什么爱意的萌芽,安德烈闲下来经常偷偷跑进那些小女孩们爱逛的论坛里搜集心理学资料并收获颇丰,他深深地记得其中有一个研究提到,一个人童年时代伴随的阴影很难在日后得到开解,这就是为什么一部分人总是不理解另一部分人会对婴幼儿时期抢一颗糖果的“恩怨”怀恨在心几十年,但安德烈知道自己就是后一部分人。
这种感情比后来齐格弗里德开着虎式坦克和斯图卡来炸他的仇恨还要强烈,至少卫国战争时他从来都未再感觉到童年时代的孤独无助。
蒙古人已经被他扔出了脑海,时间瞬间往后推了好几百年,阿尔丰斯在火烧的莫斯科城里边撤退边看着他,说“你有一双魔女的眼睛”,他觉得法国人说的是欧芙拉西娅,显然阿尔丰斯对他的兴趣超过他对阿尔丰斯的兴趣。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但阿尔丰斯对其他人的兴趣一样浓厚,大革命结束后他俩已经滚在床上几十年了之后安德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阿尔丰斯同时段至少还有不下五个情人,或许他俩在普鲁士和立陶宛的客栈里春风一度之后他就带着一身吻痕去睡了威廉或者别的什么人。
“我以为我们是开放式关系!我没给你送过玫瑰,你也从来没给我送过情书!”阿尔丰斯捂着脑袋辩解着。
安德烈收起精装本普希金,怒极反笑,因为他也觉得自己太蠢了,就像一个怨妇,但如果他告诉阿尔丰斯之前他从来没跟其他人上过床,只对一个死去了很久永远化作白月光的女士(很可能还是他们都爱过的一位)产生过一点朦胧的心思的话,他未来几千年怕是都会成为西边那群伪君子的笑料。
所以他说:“我猜你没有洗澡,至少连擦干净都不会,因为我忍受你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香水混杂的精液的恶心味道已经很久了,亲爱的,我现在暂时还走不你的圈套给我带来的损伤,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完了。”
阿尔丰斯卷走了他抽屉里的所有约炮信件烧了个光然后又至少又有一百年没跟他说话,直到一战开打。
他没有目标,身边并不是没有人,但他真正靠得很近的邻居们不是憎恨他就是被他憎恨,他又碍于童年阴影实在是不想对那群突厥后裔下手,几乎每个人的脸都能让他想起拔都汗或者不花剌,就连阿斯哈特主动亲切向他示好他第一反应都是横着爬出房间,然后瞬间又意识到他现在是欧洲宪兵了,必须用气势和肌肉把对方打倒,绝对不能像只逃跑的螃蟹。
战斗民族恐怖威名大概就是在这时候立下的,尽管这个称号在弗拉基米尔诞生之后才传开,但大家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这时候种下的种子。回到他身边的伊贾斯拉夫和叶夫根尼娅不再像过去一样与他无话不谈,他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恶劣地对待他们,是他们选择了做洛蕾塔的亲人。
至少当时,欧洲人的舞台上只有法国人,奥地利人和四分五裂的德国人的影子,安德烈·阿列克谢耶维奇先生在亲情和爱情上的失败无可发泄,便想起了那个被他的公主诅咒过的名字,那个杀了他初恋的突厥人,于是埃米尔很荣幸成为他几百年的发泄出口。
他俩在战场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安德烈想:他真的好黑啊。然后土耳其人拿着刺刀飞快地朝他砍来,他失策了,被削掉了半边头发,导致愤怒值飙升,一颗子弹直接打到对方的心脏口上,他还来不及哀叹又一个生命的逝去时那个人一手捂着喷涌着鲜血的胸口一边爬起来来了个大腿绞杀,安德烈觉得这个姿势太他妈酷了他以后训练特种兵一定要用上这个技巧。
但是这个力度,哦,他明白了,难怪这个人被他打穿了心脏还不死,这是个比斯巴达还斯巴达的狼人。
安德烈说:“我才是第三罗马。”
埃米尔嗤笑:“康斯坦丁尼耶的旧城墙有七种用处,你知道么?”
安德烈把他掀翻了,在接下来几十年的战争和的谈判里,他毫不留情地一步步蚕食着被绿教徒带走的昔日属于东正教的领土。
当时他怎么可能预料到自己会跟这个“很黑的突厥人”睡觉,就算要他到巴尔干半岛再找一个人,他都有好些选择,这群苦难中的斯拉夫人对他的态度比他正西方的邻居好太多了,因为有怪物般的奥斯曼帝国欺辱他们在先,就连过去对他没什么好眼色的索克尔都不再出口讽刺。他确定以及肯定亚德兰卡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爱上了他,不过他当时来不及在乎这个,因为他突然想起来,这残破的被突厥人治理得更惨不忍睹的巴尔干曾经是他的白月光的身体的一部分,而他才知道她的女儿还活着。
这是1823年之前不久的事情,这不能怪他,索菲娅女大公去世之前只提起过这个女孩一次,最开始他以为她和欧芙拉西娅一起被杀死了。
他们没有一起成行,但他听说那姑娘的起义军组建得实在是不容易,居然还内讧了起来,威廉给他带来了画像,穿着突厥服饰的年轻女孩让他一瞬间以为房间里点燃了教堂那样刺眼的长明灯。
她有一头暗金色的头发,眼睛微微上扬,嘴巴紧紧抿起,没有微笑,显得力不从心,这正是他第一次看见欧芙拉西娅的样子。
恰好皇帝陛下对他说,我们去趁火打劫吧,等搞穿这个西亚病夫,英国人就没办法拿到黑海通行权,我们说不定还可以搞到君士坦丁堡,以后俄罗斯帝国将是亚欧大陆的霸主,永远的罗马。于是他毫无愧疚之心地拿炮轰了很黑的突厥人,而可爱的海黛小姐独立了。站在谈判桌上的安德烈发现,很黑的突厥人其实没那么黑,跟他那些远亲比起来堪称欧洲人,而海黛小姐还是那么可爱,但他却不能在她身上感受到欧芙拉西娅的影子。
会后海黛叫住他,说感谢他对奥斯曼帝国的战争为她解了围,安德烈说:“为了东正教姐妹这是应该的。”海黛说:“您可真是个亲切的人。”安德烈想飞快溜走的心思停下来了,他说:“你是第一个这么评价我的人。”
这怕还是跟埃米尔对比过后的结论,而他不喜欢和突厥人一起被对比。
海黛笑了,“我记事很早,那天您和令尊阿列克谢先生来到君士坦丁堡的宫殿,”她笑容微微消失了一下又很快咧开嘴角,“阿列克谢先生对我妈妈说,她有一双圣人的眼睛,而您当时正在逗我,听到这话以后,您才抬头看我妈妈。”
其实看见你母亲的眼睛之前的事情我都忘记了,安德烈毫无愧疚之心地想,而且海黛当时还在摇篮里,她这记性简直适合当人型数据库。
海黛说:“那时候我就觉得您是一个亲切的人。”
安德烈干笑,没有人会对一个孩子凶神恶煞的(除了几百年后才出生的天然恶毒的小孩穆罕默德),但他出口却说出自己都想不到的句子:“哦好啊,你要不要报答我一下啊?”
他瞬间就后悔了,他的搭讪技术比当年阿尔丰斯在床上各种调教他时还要糟糕,去他妈的阿尔丰斯。但海黛吻上了他冰冷的唇,几分钟之后,他渐渐感受到麻木的软肉上那久违的热度。
这大概还算不上恋爱关系,因为威廉和洛伦佐对这个小女孩更感兴趣,她长得好看,而且人们都记得她祖母曾惊艳了整个欧洲和部分近东地区的艳丽,但安德烈想得最多的却是她那孤僻自傲的母亲。她属于西方,这安德烈很清楚,因此当她每次为了吻得更深而把柔软的身体贴近他时,他觉得自己抱着一个装饰着精美纹路的古董花瓶,他很想把她画下来,也就仅此而已了。
此后直到一战期间,他依然是那个尴尬而羞耻的,性生活几近于无的俄罗斯帝国,在这期间他觉得自己大概不需要性了,因为对鲜血和权力的渴求能填补他失落的一切。他好说歹说让皇帝们不要再送人类侍女给他了,上一个和国家意识上床的人类十九岁就没了命,现在墓碑说不定都找不到了,啊,他说的不是让娜·阿尔克。
更重要的问题来了,出征之前他的眼皮一直在跳,之前钟继红告诉他天朝一个迷信,如果右眼皮跳,那就是大凶之兆,相对的左眼跳就是天降之喜,今天他两个眼皮跳得好像威廉家留声机在震耳欲聋地扰民,他怀疑这场仗打完之后有些现存政体会死,比如说对面阵营的德意志帝国,奥匈帝国与奥斯曼帝国,毕竟他看他们仨宣战书上的照片都无故显示出一种老态(但是隔壁的德国人1820年前不久才出生,难道是得了早衰症吗?),他又想到右眼皮遭灾的可能人选,其实根本不用他回忆起已经君主立宪的威廉和彻底变成了共和国的阿尔丰斯,就已经大概猜到是自己了。
但是我还没把君士坦丁堡变成沙皇格勒,我也还年轻,才阔了不到三百年。
抢了他无数个潜在下属和一夜情对象的威廉没死,玩弄少年时代他的感情的阿尔丰斯还没死,凭什么他要死?
时间不等人,仗还没打完,他感觉自己身上烧得就快要支撑不下去。
不顾那几个老奸巨猾资本家的反对,他向弗雷德里希投去了橄榄枝,家里乱作一团,但是没人敢打扰他的安宁,他什么都不想做,就躺在床上,感受到了他为埃米尔想象过的垂暮的场景,他还没死,我就先死了,我这样死去,又怎么去见欧芙拉西娅女士,海黛和迪米特里斯被扔在那火药桶边,埃米尔是否会卷土重来?
皇帝陛下开始还要每天在他卧室里来哭几次,但他动不了,也不再分出心思关注他们,只有安娜斯塔西亚公主来的时候安德烈能感受到她的纤细的有点像海黛的小手上那生命流淌的气息,她是个人类。过去安德烈不在乎这些,现在他躺在床上,双眼失去了应有的功能,他觉得她的生命流逝得太快了。
某一天,当他意外地发现自己在黑夜中醒来时,一个和他长得七分相似,却更加高大的人趴在他身上看着他,他们之间只隔着一床被子的距离紧紧相贴,但那个红眼睛的生物还是撑起了他的胸口,维持着最后的礼貌,安德烈第一反应是,他有了一个后继者,他的最终的命运就要降临了,他感受到那个青年的杀意,战栗过后却是重重叠叠的疑惑。
为什么之前他从来没有感受到这个人的存在?他咋一看像个斯拉夫人,但稍微冷静下来后也能看见其他人种的一些特点,安德烈曾猜想等他完全消化了原基辅罗斯国家区域以外的地方后,相貌多少会发生一些变化,但他不是一个好的统治者,几百年过去之后他依然没能做到这一点。但这个青年似乎完全成功了,可他如果是安德烈的后继者,他现在应该还没有莫斯科大公国和诺夫哥罗德以外的土地,他知道他出自于哪个政党,毕竟那颜色足以解释一切,但他也不像个德国人……
那个生物开口说话了:“我要接管你的一切。”
安德烈点点头,他的眼皮贴在了视线上,黏糊糊地阻碍他通向世界,“我知道了,记得给欧芙拉西娅·尤利娅夫人报仇,努力打死埃米尔,如果还没等到你去打他就死了,那就把南斯拉夫的东正教兄弟姐妹们带回家。哦对,无论什么情况都希望你能带你伊贾斯拉夫叔叔与叶夫根尼娅婶婶回家,哪怕他俩最后改信了天主教。”
红眼睛的家伙像见了鬼一样看着他。
安德烈等了几分钟,终于不耐烦地问他:“你怎么还不动手?”
红色的家伙那迷茫的眼神瞬间尖锐起来,他气急败坏,就好像被侮辱了一样,“你把我当成又一个注定要死去的篡位者?我可没有一遍遍重复历史错误的癖好。而且你不是人,你也是个国家意识,现在,你要听我的话,我会把你改造成一个合格的属于工人阶级的国家!”
安德烈捂脸,果然是德国那边飘来的意识体,他的行动过于迅速,而他错误的判断让他以为这不过是又一次的农奴起义罢了,后者他见得太多了。
“那你呢?如果你把我留着,你怎么办?”
“我会成为你们的领袖,但我现在根基不稳,所以需要你的底盘和帮助,只要你选择和我合作,之后我会把他们挨个挨个带回来——可不止你那些狭义上的兄弟姐妹。”
安德烈点头:“你非常有志向,看起来也比我健康,祝你成功。”
他打算躺下去还没等他耳朵再一次触碰到柔软的枕头,那个人狠狠地把他摔在床头把他疼出眼泪又短暂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安德烈清醒了,看见那个人高傲地仰起头,眼睛里烧着不明所以的火焰,“您都不打算知道我的名字吗?”
安德烈歪着脑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他现在真的很累,“如果我在战场上跟你打,我会记住杀死我的勇士的名字。但我现在乃是病中,对趁火打劫而掳去我的一切的家伙并不感兴趣。”
“弗拉基米尔·阿列克谢耶维奇,”红眼睛打断了他。
“好吧好吧,弗拉基米尔·阿列克谢耶维奇先生,”安德烈突然僵住,“不是安德烈耶维奇?”
红眼睛,现在应该叫弗拉基米尔了,咬牙切齿,红色的双目亮着一团火,一拳将他击昏。安德烈睡去之前脑子里想着欧芙拉西娅夫人唯一给他唱过一次的安眠曲,中古希腊语已经渐渐在他的思维中失去了构架,但那首歌的歌词直到今日无数次的回望里他都不曾忘记。
“鲑鱼游在瀑布里,黄金化作雪
大雪掩埋梧桐树,风沙何漫漫
少女跳进圣火中,金枝有莺鸣
我的皇帝在永眠,尘世何短暂”*1
他没办法确认自己是否见到了欧芙拉西娅,并且也没有机会了。当他惊讶地醒来时,并未为自己再次苏醒而感到愉悦,他发现弗拉基米尔的确掌控了一切,包括活着的他。
他说他绝不会承认弗拉基米尔是他的弟弟,所以禁止他用那个父称,除了他,伊贾斯拉夫,叶夫根尼娅以及彻底被他承认的阿斯哈特,没有任何人有资格用这个名字,但弗拉基米尔冷冷地讽刺他过于注重形式,“如果你能多花一点搞形式主义的时间来做实事,也不至于在危机之后迅速地萎缩被资本主义敌人击败成这样子,啊对了,你自己就是个封建帝国主义与资本主义混合的怪物呢。”
自从他统一罗斯之后,几乎没有人如此侮辱过他!他想都没想就和更高大一点的野孩子干上了,然而对方出手比他更快,他被打得头破血流,被用枪指着在弗雷德里希的停战协议下签了字,德国人曾经充满敌意的眼睛现在满是惊恐,会后他塞给安德烈一个小纸条说,他会帮助可怜的中年人的。
可是我还没到中年,而且我会比你更加长寿,安德烈气急败坏的想。
你怀着一丝恶意的侥幸把他放逐到我的领土上来,现在却表现得像个惊恐的正派人物?
不仅是弗雷德里希,一大堆人争着向他的手上塞援军,就连塔尔雅和米洛兹都掺杂了一脚,什么时候他像今日一般懦弱,需要那些失败者的垂怜?但他实在是低估了弗拉基米尔的力量和决心,他被抓住的时候,那种绝对力量的对比让他想起童年那关于蒙古人的噩梦。
还特别狼狈,因为那些被他侮辱而轻慢的人民也站在弗拉基米尔的一边。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奇特到有些轻飘飘的概念,每个国家意识都知道自己爱人民,但他们对人民的爱却处于一种螺旋上升的状态,过去他们觉得让这些人有生存机会便好,至于让他们吃饱,或者能够想想吃饱之外的事情,却是连他自己都没有考虑过的。
他们有多爱弗拉基米尔,就有多恨他,广场上喧嚣的人群把他当做白军的将军要判他的死刑,口中高呼着那个红色国名,同时,一种不安开始笼罩他,这绝非预测到自己死期将近的那种生理性恐惧,相反,那时候他欢迎死亡,他所恐惧的反而是不能死亡。
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在哥哥和妹妹等人分别独立,米洛兹也被弗雷德里希放走之后,他似乎对于未来的发展不再有决定性的预测,他不是巫师,自然无法掌控未来的发展,可如今连预测发展方向的能力都一并被窜夺,这却是难以想象的,他亲眼看见弗拉基米尔处决了几个白军高级军官,看着他们的鲜血把地板浸染得黏腻,而他的意识却渐渐清明起来。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更加强壮了,但同时,他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复仇者,现在,迷茫的他注定要听从这个不速之客的安排,就像他养的一条狗一样。
他会成为最好的狗,但再好的狗也是狗,蒙古人手中的钟继红曾经给他带来雪地里难以触及的温暖,但他知道,拔都汗从来都没有把钟继红当做人来看。
一开始他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弗拉基米尔的好运似乎在建国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用尽了,安德烈生性高傲,也从未对其他人有过如此刻薄的评价,弗拉基米尔惹恼了他的人民,让他们在短短的一年之内遍布质疑。开始他以为这不过又是留里克王朝坍塌后的一道熹微的挣扎,没想到这个人坚持了下去。
他的兄弟姐妹们回来了,过去那些恨他的,在他手下经受折磨的家伙,现在变成了和他一样的“同志”,安德烈未能燃起虎落平阳的仇恨,或许这正是他在渐渐接受弗拉基米尔的缘故。水兵暴动后,他饶有兴致地问苏维埃政权要怎么解决问题,“那可是你亲爱的人民。”
弗拉基米尔反问他:“难道不也是你的人民吗?”
安德烈坐下来,裹着那已经陈旧的披风。过去皇室每周都要给他送来新的厚重的大裘,这是他在莫斯科公国时期就保留下来的习惯,但现在,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忍受着冰刀一样的水温把毛皮刷得发白。
“现在我已经落入和他们一样的处境之中,我觉得至少算是理解了当年被轻慢的他们的痛苦,不过,现在做决策的人是你。”一小股寒虫钻进他的脖子让他打个激灵,“我是你手心里的一颗虫子。”
“一颗如此重要,宛如长在我的心脏口的虫子,”弗拉基米尔揶揄道,“之前还自诩为我的父亲,你那时候的勇气呢?如果你不活着,你要如何为你可爱的尤利娅夫人报仇?我不是你的儿子,另一个阿列克谢耶维奇,我是你的同级。”
同级,这个词语听起来怪异极了,这个人的降生不伦不类,就是死了几百年的霍格尔出生时也不如他身份来得尴尬,而这个人却不像个被抛弃的孤儿,反而大摇大摆地占据了自己父亲的名字。但同时他自己恐怕也很清楚,他们不会成为兄弟。
“你的宣传画里把我们说成是兄弟姐妹。”
“但你我都清楚,亲兄弟与‘名义上的兄弟’依然是两个概念,我现在也不能随便在大街上找个人来继承你的遗产。”
“好吧,这就是我活着的理由么?因为我负担着一些对你毫无必要的遗产?”安德烈语气转冷,弗拉基米尔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眼中那充满血腥的冲动,“你不打算拯救欧芙拉西娅的遗产,你瞧不起阿尔丰斯,你把我的兄弟姊妹当做工具——”
弗拉基米尔轻松地叹气,他不耐烦地抓住安德烈的影子,这个人暴怒起来时也不像个反派,似乎每时每刻都在为自己的工作忧虑。
“难以相以你的语言艺术会说出这样漏洞百出的话,首先强迫并奴役着伊贾斯拉夫和叶夫根尼娅的是你,他们的亲兄弟,而我给予他们同等权利说话的自由,我才是他们的解放者,第二,事实上西欧那群资本主义走狗里,或许只有阿尔丰斯叫人看起来顺眼些,因为他同样热爱革命,比起威廉,他才是恒温动物,安德里克,你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提起他呢?我想他不是一个好例子,更别说他和你曾经有过那样的关系。”
安德烈的脸因为窒息而发白,但他不会死,所以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弗拉基米尔都在他脸上品味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终将凋零的快感。
年长者的眼神却平静下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你翻了我的日记?”
“看,你还是这么沉不住气,感谢你告诉我另一个掌握你的办法,如果以后我们的分歧越来越大的话。”弗拉基米尔放开他,安德烈只觉得眼里的金星又渐渐归位,脑子里的疼痛却一并释放出来。
“我这么说你能否理解:我会共享你的一部分记忆,因为按照理论来说,你本来应该死去了。但或许也不是这样,因为按照这个理论,你的哥哥和妹妹也会一并死去。”
但出乎意料的是,安德烈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起来,“你现在有哪部分的记忆?”
弗拉基米尔一愣,“埃米尔,阿尔丰斯,以及海黛。说到海黛,说真的,尽管我已经为你选定了更好的……发泄不必要个人感情的对象,但你要喜欢她的话,我们同样可以把她变成一个供缠主义国家。”
“你听起来像个手伸得过长的人类君王。”安德烈冷声指出这点。
“随便你,但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担心你做出什么冲冠一怒的傻事了,”弗拉基米尔随手打开门,“记得学习今天的文件。”
他再一次麻木地翻开书,但并不感觉到恶心。
弗拉基米尔和他维持着奇怪的同僚关系,为了控制考虑,他让十五个加盟国都住在帝国时代安德烈那豪华的官邸里,那豪华的庄园哪怕两百人都住得下,尽管完全不符合新时代的指导思想和美学,更不要说弗拉基米尔禁止他们找仆人,只有警卫远远地锁住这个渐渐门可罗雀的旧地,而义务劳动的女工则经过千挑万选才能进入,剩下的活都是因德里克和洛蕾塔这样的小国来做的,他们是“自家人”,没有工钱,敬伟大的新制度。
他和弗拉基米尔住在一个房间,甚至睡在一张床上,“最高苏维埃就在莫斯科,而家庭和国家的构造却是相通的。”
通常安德烈要到午夜才能上床,这种日夜加班的生活即使作为国家意识也吃不消,他感受到身体的虚弱的确由两方面带来变化,有一部分工人怕是撑不下去了。
而弗拉基米尔看上去从来不累,因此这房间与安德烈一个人用时依然没什么区别,除了半个衣柜与洗手台,他几乎没有损失任何东西。弗拉基米尔回来后会继续伏案在书桌上,安德烈很困倦,但他闭着眼睛时也会猜测那个人在干什么,或许他正静静地坐着,像一个普通的俄罗斯人一样预备干一件大事,或许他又在在加班,疯狂又执着地研究他的理论或是批文件,但更多的时候,他尚且没那么困时,他想试图听到哪怕那么一点点沉重的,绵长的呼吸声。
有一天,或许是又见证了一批军官的消亡后,安德烈已经身心俱疲,他感觉身体因为武力的缺失开始接近于瘫痪,当他下定决心明日要请假抱恙,甚至逃到冉妮娅那里痛诉时,弗拉基米尔钻上了床。
他被那又冷又硬的身躯冻得失去了睡意又动弹不得,挣扎着往床边上退,弗拉基米尔偏要凑过来,一双刚劲的手把他固定在了原位。
这个人有温度,却不像他的演讲一样火热,他像个死人,但这更证明他还活着。
“你会忠诚于我对吧?”弗拉基米尔死死地盯着他。
“你这是怎么了?打算把卧室变成另一个审讯室吗?”安德烈感觉被按住的肩膀血管堵塞,这让他脸上渐渐发烧,天上地下的温度让他心烦意乱。
“如果你喜欢这样,我也可以把那些肮脏的小东西带过来。”说到最后,他那张冰冷的嘴唇已经贴到脖子上刺激着男人的颈动脉飞快地奔腾着,只有喷出的热气还能生命的存在。
安德烈的脑子稍微当机了那么几秒钟,然后缓慢又艰难地承认,他之前从来没从这个方向想过这一点,不,不说度过特殊情况的对象,至少他就没把领袖大人当做一个同类来看。对他来说,这人突然提出这样的请求,与一个陌生的尖脑袋外星人对他发出一夜情邀约没什么差异,而他讨厌红眼睛那永远生硬而公事公办的态度突然掺杂上恶意的调戏。
“如果你让我抽你一个小时,我还能考虑考虑。”
弗拉基米尔闻言眉毛抽搐了一下,挽起袖子,“我现在就可以和你打架。”
安德烈别过头露出一个“果然还是老样子”的冷笑,“看来是我自作多情,那么我告诉你,用这样的手段是无法羞辱我的,我在阿尔丰斯那里学习到的经验远远比你所知道的那莫名其妙拼凑起来的幻想要真实而有效得多,而你不过是一个诞生不到五十年的可怜小孩。”
弗拉基米尔不置可否,慢吞吞地把手往下移动,来到了他的腰侧,他的动作太僵硬,安德烈发出呻吟,太冷了。
“我现在很讨厌阿尔丰斯,因为他没能坚守自己曾经的革命意志。”
这人扭曲事实的能力和他追求真理,痛恨秘密的信念一样惹人厌,安德烈心中愤慨。弗拉基米尔的一切言语里充满机械的理性和一些过于高深的、不可理喻的信条,是谁教会他用这样恶劣的手段来干扰一个国家意识的心灵?毫无疑问他成功了,安德烈没能在他接下来的抚摸里感受到任何性方面的愉悦,也没有恶心感,他身上的青年就像一个过于英俊的仿生医学仪器触碰着他的身体。
“把腿打开。”红眼睛的男人干巴巴地命令着,安德烈在困倦与不适中同时升起一丝好奇,他终于想起来,在此之前,他还未享受过“非阿尔丰斯式”的性爱。
这种体验必定不会好受,甚至隐隐让人生出恐惧,但他突然幻想起海黛在奥斯曼宫廷时会遭受的对待,或是任何一个被他匆匆送走,别的国家匆匆送来的公主,她们在面对新婚之夜前素未谋面的丈夫时,也会升起这样的感慨吗?
那晚之后,他们的关系似乎并未起什么变化,这使得安德烈放下心来,至少他还仅剩的那一点生活没有被破坏,弗拉基米尔继续杀他的人,而安德烈也常常看见伊贾斯拉夫等人憔悴的脸,发红的眼。
他们几乎不和他说话,安德烈想,他们会遭受同样的待遇吗?
会吗?每个人都像他这样无动于衷,以至于到了现在,在繁重的劳动之余,他甚至做过擦干净手和脸就在工厂休息间随便找个什么人类来一发的美梦。
可梦里每次他们都没能做到最后,只要想起弗拉基米尔那张和自己有七分相似气质却完全不同的脸,他会感觉炽热的身体随着西伯利亚的铁轨而冷却下来。
有一天,他在送文件的时候,远远地看见齐格弗里德气急败坏的脸,显然他刚和办公室里的钢铁之躯吵过一架,手里还夹着一份撕碎的协议,安德烈知道,他的死期到了。
而这位东普鲁士人却说:“你的儿子,或者是兄弟,该死的随便什么杂种,他的死期就要到了!”
他走了几步又转回来看着安德烈,“我本来想说‘你们的死期都要到了’,但仔细想想,你并没有那么讨厌,或许也不太喜欢他的武断。”
安德烈摇头笑道:“如果您讨厌我超过那位领袖,我想我的心情还要好过一些。”
普鲁士人显然并没有意识到他在讲什么,他是第一类人,自然以为安德烈开了个玩笑,于是向俄罗斯人脱帽示意,“等着瞧吧,我会杀死他的,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不要见到您的尸体。”而安德烈只是有些感慨地望了他一眼,毕竟撕毁协议的是眼前的男人啊。
不要让别人来保管你的遗言。
他没能见到齐格弗里德的尸体,城市被破坏的绝大多数后果都体现在他的身体上,而弗拉基米尔依然是那个能量巨大、无懈可击的领袖,当天抱着一个小男孩从纽伦堡回来,说这是一个和他们有着共同理想的孩子,小小的少年几乎是齐格弗里德的翻版,但之前只有弗雷德里希才有这样蓝绿色的海一样的眼睛。
他没能成为弗拉基米尔的加盟国,但自他到来之后,弗拉基米尔的眼睛几乎再也没有离开过男孩子。
他们上床的时候总是讲些不着边调的东西,开始安德烈很抗拒他把今天枪毙了几个反葛明分子的公务放到床上高谈阔论的行为,因此开始总有一段时间是弗拉基米尔单方面的发泄,安德烈不会告诉他他因为那些恶臭的政治笑话而气得性冷淡。只有弗拉基米尔给他讲曼弗雷德的成长经历时,这种置身事外的古怪终于变成了一种扭曲的亲切,因为安德烈也很喜欢那个小男孩,他记得那个男孩的身体迅速抽长到十六七岁少年的模样的那一天,弗拉基米尔为此得意洋洋时,经验给安德烈带来的忧虑却更深:除了戴维斯·康纳利,没有人能接受如此高速度增长带来的负面效应。
他不是没有想到弗拉基米尔,但如他一贯想的一样,他从来没把伟大领袖当成一个正常的生物,但曼弗雷德,天啊,他把弗拉基米尔的性格学了八成,安德烈却仍然能从他的行为举止上看出少年时期的齐格弗里德那飞扬跳脱的影子。
我这么考虑只是因为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安德烈如此安慰自己。如果不是弗拉基米尔在床上有一天冷不丁提起一句“那孩子有一个雪白的后颈”的话,他或许会置之身外地旁观一切事情的发展。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躺在床上毫无愧疚之色的男人,“你知道你那句话有多么不合适吗?”
但他并不知道这句话提得好不好,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想弄清楚性对于弗拉基米尔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至于更多的疑问,除了他不相信弗拉基米尔有考虑过这些之外,他自己也从来没考虑过这些。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弗拉基米尔冷笑道,但看了一眼眼前人身上点点猩红后,又突然颇为生硬地补充道,“我认为或许他是一个可靠的恋爱对象。”
安德烈的脑子嗡地一下死机了,他艰难地,像是第一天被阿尔丰斯告白时那样看着高大的男人,但除了一个标准而理所当然的微笑,什么也没能找到。
恋爱,对欧芙拉西娅的缅怀叫做单恋,和阿尔丰斯的媾和算得上恋爱吗?如果阿尔丰斯认为那是一段开放式关系,那就算不得恋爱,而通过过去他听过的那无数个悲欢离合的故事和与弗拉基米尔的实际相处,他知道爱和性实则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件事,性可以像白开水一样索然无味,但爱却是疼痛的。
说到底,这和安德烈·波列什金没有什么关系,尽管他们刚刚搞完一次,还睡在安德烈睡了一千年并经历过初次梦遗的床上,弗拉基米尔现在要宣布他去爱另一个人,被他们俩看着长大的孩子。安德烈觉得自己应该是那孩子的哥哥,又毫无逻辑地联想到他没见过弗拉基米尔爱人的样子。
“那你打算怎么去表明你的感情呢?”
“我爱上他与他有什么关系?”弗拉基米尔颇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会对别人说‘他是我的恋爱对象’,这样一切都完美了。”
“列宁啊,你这样只会给他添麻烦,以后那些人就会像恐惧你一样恐惧着他,虽然那孩子现在已经足以让人恐惧了,而且你没有问过他的意见,他会不会回应你还不可知,如果他本来打算拒绝你,那你真是给他出了一个难——”
“他不可能拒绝我。”
“没记错的话您和伊戈科维奇先生和好不到三年。”
“他,”弗拉基米尔冷哼,“他和瓦米尔都是一群叛徒,朽木不可雕,我只是暂时性地需要他们的联盟而已。”
“我希望你还记得你自己的初心,他们都是你的同志,和你一样拥护着共同的信念,但现在你们互相指责,为了自己那点理解的权威争得头破血流。”
“你给我闭嘴,”弗拉基米尔刹那间掐上了他的脖子,而安德烈死死夹住了更加强壮的腰肌,他已经很久没看见弗拉基米尔的眼睛里燃起如此暴虐的火,“我希望你还记得,你的命是属于我的。”
那么我们现在在做什么?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你又把性当什么?安德烈很想知道答案,但直接问出的羞愧和怨恨又压倒了他,使他不得不想起阿尔丰斯坦白他只认为这是一场开放式关系的那一天。
而苏联人更加恶劣,对于弗拉基米尔这样的人来说,性说不定是一种与人类探索中子星运动规律一样古怪的可以被任意解读的象征。一直以来,他就是怀着牺牲者的心态来接受他所面对的一切的,现在这个人却否定了他的自我放逐,对他说:哎呀其实我会爱人,只不过你显然也在一个炮灰的范畴罢了。
“我明天就搬出去住,你可以考虑把他接回来。”安德烈冷静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保险箱。
“没有人能从这栋房子里走出去!”
“不是搬出这栋房子,老兄,”他第一次如此称呼眼前的不速之客,“我明天开始和阿斯哈特一起住,至于这个房间,除了我的竖琴,别的随便你动,就算你要随便带个什么人回来都无所谓。”
安德烈头疼地穿好衣服,收拾完一切,用通讯器联系过阿斯哈特,弗拉基米尔沉默地看着他做完一切,然后在他打算正式出去的时候叫住了人。
“不跟我在一起住的话,你就不是我最重要的关注对象了。”
安德烈觉得他那打人的欲望几乎要藏不住了,“我一直都不是,混蛋,你为什么总是自我感觉如此良好?”
但弗拉基米尔只是不断地重复着“不是”、“背叛”和别的什么自怨自艾的语句,如果眼前站的人是洛蕾塔或者叶夫根尼娅,他都要觉得他很可怜了。而弗拉基米尔的眼睛里从没有假设里接近于恐惧的光,他又高又大,与可怜沾不上边,那种微妙的同情过后,安德烈的心里塞满了厌恶感。
他最终还是没能出去,而弗拉基米尔此后也没有带任何人回过房间。
这并不代表弗拉基米尔就会洁身自好,那之后安德烈在公务之余曾恶意地猜想他与哪些人上过床,其中又是哪些时候在别人身下承欢,理性告诉他这个人很喜欢掌控的感觉,所以绝大部分时间可能在上面。但他丰富的心理学知识也告诉他,这样看不透的人说不定总会在心里潜藏一些说不出口的情欲。他记得他俩一起出访埃及时,某天夜晚里隔壁的房门打开,然后是一阵细碎如蚊蝇的交谈,过了好几分钟门关上了,另外一个人显然进入了房间里,当晚他恶心了整整三个小时,他知道他们的声音已经够轻,所以除了五感敏锐的安德烈恐怕也没有别人会注意到这里的一切,而且尽管他无法具体定位究竟是阿斯拉夫还是法莉达中的哪一个,他们当中总有一个犯了若身为人类一定会被石刑伺候的戒,这天杀的有奇异魅力的弗拉基米尔。
第二天,法莉达端着早餐微笑着说他可以再睡一会儿,他打开窗户,看见隔壁那紧闭的门,对这女孩瞬间产生一丝同情。
“您能得到这样一个思维开放的好丈夫真是幸运。”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就算这女孩对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心知肚明,他也不应该像个可悲的强盗一样在这里耀武扬威,更何况他也是被强盗掠去了一切的人。
“婚姻的原本意义已经不重要了,我们这种人,和过去的王公贵族一样,不能把基于权力基础的婚姻看做可以依仗的一切。”
安德烈眨眨眼,“我认为您说得对,重点不在于婚姻,而在于权力。”
如果当时去敲弗拉基米尔的门的是她,或许今天阿斯拉夫会和他说同样的话。
两年后,听说她和她的丈夫离婚了,理由是他想娶第二个,他知道两个女孩都不戴头巾,很难忍受这种蓄意以传统作为借口的侮辱。如果用不那么“冲动行事”的说法来看,埃及人想要当中东世界的霸主,这本来就是所有阿拉伯人都无法忍受的一点。
在那之后,法莉达曾经单独找过他们,表示她愿意继续为苏联提供根据地,前提是不要随便插手她的国内政治。弗拉基米尔做到了,在此后的势力变迁中,她基本上都站在他们一边。弗拉基米尔出于利益考虑曾像对待瓦米尔那般冷淡过她,但他没下太狠的手,而这姑娘也机智地另外找到了波斯人作为依靠。
另一些人就无法像她这样淡定了,亚德兰卡·伊戈科维奇,安德烈那忠诚的追逐者,可爱的女人,在两国恢复正常关系的第一天就飞奔来亲吻他,使他差点第一次丢脸地在一大堆人类眼皮子底下摔倒。在他们身后的却是满脸僵硬的苏联与南斯拉夫,两个出生相似的男人显然还没能消化这一点,反应更快的布兰科惊慌地把像个少年一样的少女从高大的东斯拉夫人怀里拉出来。
“实在是太失礼了,我回去就关她的禁闭。”布兰科干笑着,安德烈对这个小苏联间复杂的关系有所耳闻,但他也没想到布兰科会如此不留情面。
他看着弗拉基米尔发青的脸,一种报复的快感冲上他的头脑,然后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这个人也会“吃醋”——不可能,不可能,他明明没有感情,至少不会对安德烈有这种感情。
安德烈说:“您还是放过她吧,这里没有皇帝贵族,也从来没有把正当表达喜悦之情的亲昵表现当做大不敬的爱好。”
他大摇大摆,喜气洋洋地拉住了女孩的小手,想起她同样曾是欧芙拉西娅的养女,陌生的感情微妙地悸动着,此刻布兰科的恐惧和弗拉基米尔的愤怒已经远远地被他抛在身后,无所畏惧。他知道身后那两人也搞过,整个剧情过程可能比他和弗拉基米尔一起进精神病院还有趣。
人群中有个机灵鬼,可能是南斯拉夫的某个高级官员,大声欢呼“友谊万岁!供缠主义万岁!”,气氛一下子被带动起来,所有人都在高喊“友谊万岁!”,他们踩过飞机下铺设的红毯,感觉自己正处于婚礼礼堂中,亚德兰卡的眼眶都感性地湿润起来。
当晚在苏联人和南斯拉夫人交谈的时候,两个一反常态完全不积极的主要加盟国弄出了很大的响声,安德烈“失手”把茶水打翻在少女的军装裙上,他们夸张地表演着老套的剧情,然后在弗拉基米尔青筋暴起地怒斥着“赶快去解决问题”的时候来到了少女的房间,安德烈没做什么思想准备就接纳了这一切,尽管他在进入温暖的地方之前还记得自己这种行为夹杂着幼稚的报复,因此对这女孩有那么一丁点的愧疚感,但女孩把他的背部摩挲得十分舒服,所以他胡乱地想着她也是个很好的恋爱对象然后陷入了情欲的混沌中,他想起弗拉基米尔的房间就安排在隔壁,一切都镜像反转了,而且他得到了一个一心一意爱恋着他的处女,而隔壁的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搞的是别人的丈夫,有妇之夫还并不爱他。
激情过后他又开始犯愁了:爱对于国家意识来说是一道枷锁,安德烈放不下过去的人,但他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可这个女孩爱他,并且会自以为自己得到了他。
按理来说他完全可以把她就这么冷处理放置起来,但他想起那个女孩在战场上英勇抵抗土耳其人的身姿,她不是西欧那群娇小姐,作为战友,如此玩弄她的感情是可耻的。
当然,他只能选择另一个不那么刺人的疑问:“我以为……我是真的很惊讶,毕竟当年埃米尔把所有姑娘都锁在君士坦丁堡的宫中……”
那姑娘在他的胸口舒舒服服地转了转脑袋,然后意识到安德烈指出的问题所在,语气迫切诚恳,“我和他没有那种关系!烤肉串和他宫里那群人类不一样,他在这方面意外地洁身自好,很少跑过来骚扰别的姐妹,我们一般都安安静静地在宫里做他吩咐的那些工作,只有海黛,可怜的海黛,从小在君士坦丁堡博览群书,一直在他身边,她再次和我们熟络起来时,已经变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安德烈紧紧咬着下嘴唇,而亚德兰卡同样也不好受,她为海黛难过的时间比安德烈还要漫长。
“我抽时间去看看她,”安德烈向她保证道,“不过鉴于她似乎不愿意接受我们的思想,或许我也改变不了什么。”
最终他也没能在弗拉基米尔死前再见到那女孩一面,倒是埃米尔,莫名其妙变得很白而且脾气比过去好了一百倍的大龄青年(虽然对于巴尔干人民来说他依然很暴躁)被美国人推起来讲话的时候安德烈简直以为他要老年痴呆了,说一句忘一句。旁边的叶夫根尼娅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就说这大约也不是阿兹海默症,因为他的稿子是美国人临时准备的,而美国人可能是翻着词典一个字一个字这样对着抄出来的,那种东西正常native speaker肯定都觉得像是精神病人在呓语。
很多年之后,安德烈学到一个词叫“机翻”,且听到那首明明很燃但他总想笑的苏维埃进行曲之后对这个词留下了终生不可磨灭的印象。当然他现在并不知道,他看着那个几百年前还气势汹汹感觉会杀死方圆一百米之内所有人的埃米尔脸色发青有些颤抖地面对着弗拉基米尔的质疑,突然觉得两个人似乎都不是那么可恶了。
会后埃米尔一见到他俩就飞快离开了,安德烈心想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就算以前做过,新仇旧恨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此时他已经欺骗过亚德兰卡,于是在飞快追上昔日的老对手时,根本就没什么愧疚之情地几秒钟之内把土耳其人的力气卸下来然后把人打包到休息室里。他感觉这个人想呼救,但鉴于昔日奥斯曼帝国依然残留的那点骄傲作祟,最后他们还是悄然无声地回到了房间。
“你们也开始搞绑架这一套了!”埃米尔悲愤地说。
“你是傻子吗。”
“我是,但你绑架我连绳子都不带,你更傻。”
“不,你才是除了戴维斯和威廉以外最傻的大傻逼,”安德烈冷笑着移动他的手指,最终落在了小腹以下的地方,慢慢得加大了力度,“你就没考虑过我根本就不是来绑架你的,说真的,你这个在冷战边缘的人到底有什么被绑架的价值呢?”
“喔,那你就是来报仇的,”埃米尔低下头,然后又更加不甘心地抬起头,“要揍我就给个痛快,别搞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相比于你对可怜的巴尔干少女们做过的一切,我觉得我现在算得上正义凌然。”安德烈像拨开烧鸡皮一般拨开他的衣服,毫不留情地讥笑面前的人现在就像一个小姑娘一样,他说你当年那些刻意蓄起的胡子根本遮挡不住那种柔软的秀气,而他十分乐于见到帝国覆灭之后的西亚病夫认识到了自己最终的宿命。
埃米尔闭着眼,疼得龇牙咧嘴,然后用尽他的全部力气虚弱地喊:“海黛爱我。”
安德烈哈哈大笑:“就算约哈斯爱上了你,她也不可能爱你。”
但是他内心已经被狂暴的风席卷了,他开始掐身下人的脖子,就像弗拉基米尔曾经掐他那样,而埃米尔却和昔日的他不一样,他几次挣扎把安德烈踢得小腿发紫,鼻青脸肿,局势几乎要逆转过来,但安德烈发现这似乎也就是突厥人全部的力气了,于是找准时机痛击他的肋骨把人打得彻底瘫软下来。非战场上的国家意识间私人斗殴行为完全可以让他再进一次军事法庭,但他知道埃米尔不会把这件暴行捅出去。
他念着那咒语一般的一句话,“君士坦丁堡没有我的名字吗?没有我的名字吗?”
“没有,”事后埃米尔虚弱地嘲笑道,“而且混蛋毛子,现在我终于也有你的把柄了。”
“无所谓,对于你来说,那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而对于我来说,我可以把所有风险都转移到弗拉基米尔头上。”安德烈摆手。
做这些的时候他没有一点愧疚感,他不但食言搞了一个突厥人,还掐了他的脖子,还是在对方不完全情愿的情况下,现在他跟弗拉基米尔没什么区别了。
“我还是不明白,既然你报完了仇,能对我说真话吗?我看出你并不喜欢弗拉基米尔,那你为什么不奋起反抗,还要维护他所做的一切?”
“谁说我不喜欢他了?”安德烈突然愣住,他已经很久没卡壳过了,“好吧,我确实说不上喜欢他,但我觉得他现在做的事情大多都没有什么错。”
“那等于你还是认同了他的价值观,我的老仇人,你第一句话的确才是真话啊。”
安德烈沉默了。
他真的认同吗?上一次他们争吵关于东德的问题时,弗拉基米尔说,自己是他关注得最多的一个人,但他俩身处一室时,安德烈感觉一切物体的质量都变得厚重,令他窒息,但是苏联人总是一本正经地喋喋不休,指责他这个那个做得不好。而他的一切意图当然是为了——
“我会接管你的一切。”
安德烈扣好外套,“倒不如说我是他的傀儡还差不多,傀儡是不需要任何谁的思想的,操纵着傀儡的线条不是认同感,而是权力与暴力。现在你是个二流国家,而我是个傀儡,我这种孬种最后能做的事情也就是来找你的茬了。”
“海黛真的爱我,”埃米尔又在他心口扔下最后一个炸弹,“我也爱她,前者你可以找亚德兰卡求证——别这么惊讶,不是她自己告诉我的,大家都长了眼睛。后者我知道你永远也不可能相信,或者说你信但永远不会承认一点。但说实话,她对你来说只是故人遗落的一个纪念品罢了,你又有什么权利来质疑我们?”
安德烈在自己官方文集里承认,阿列克谢给予他生命和勇气,欧芙拉西娅教会他如何学习,进步与爱。
蒙古人,苏联人,美国人则似乎只是一段又一段对抗环境和对抗自我的记忆。钟继红口头不承认但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醉心于弗拉基米尔留下的那些“优美”的无产阶级文学,安德烈心说他的文章全都拷贝了我年轻时写过的东西还学得不咋样,而且他还强制所有苏联人学习他的写作方法,搞得大家在他死后都不会写东西了。
又一个12月25日他提起笔来,写下一个代词把笔转来转去又烦躁地放下,总统阁下每年都要例行怀念一下这个扔下一大堆烂摊子跑了居然还能留下一个坟墓的人。冉妮亚说哥哥你也该写写关于他的私人回忆录,至少让人们知道他也是一个人,而不是什么冰冷的秩序机器。
安德烈没法耿直地告诉自己的妹妹,他自己真的是这么想的。于是他叹口气又从床上坐回办公椅上,开始补充刚才的回忆里弗拉基米尔那缺失的影子。
从古巴回来之后,他给我带来一束玫瑰——太恶心了,想点别的吧。
勃列日涅夫为自己颁发第十八枚勋章的时候他拉着我到全莫斯科溜达了一圈要我承认我喜欢这盛世江山人民安乐之感——算了,这种经济泡沫应该在亡党亡国三十年祭而不是我的回忆里出现。
他带着我去阿富汗打架,在那里我们居然偶然地见到了亚德兰卡——
好吧,但这个回忆之后,他记得的依然不是有关于弗拉基米尔的部分,现在他回想起来,有关于他的那些好的部分,似乎记忆就自动地模糊了起来,在他写了差不多将近于百年的手稿里,似乎最重要的名字永远是缺失的。
当时亚德兰卡心事重重,毕竟她没有任何来到阿富汗的理由,弗拉基米尔再给索哈伊尔洗脑没有注意到他们,安德烈也不打算把那个丧心病狂的逞强的家伙叫回来,他知道此次出兵全世界都充满疑虑,隐藏在这个狭小的帝国坟场的绝不只是亚德兰卡一人。
“布兰科要死了。”
安德烈点点头:“我看得出来,你和马克西姆打得昏天黑地布兰科都没有暴揍你们,看来终于是撑不住了。”
“他才不会揍马克西姆,以前家里出什么事他都只会揍我。但是我力量最强,所以大家都觉得是我在欺负他。”亚德兰卡冷冷地说。
“问题是你真的欺负了他,”安德烈故作轻松道,最近他自己也感觉力量正在不断地流失,他知道东欧已经对弗拉基米尔离心离德,“不说这个了,你的邻居们都还好吗?”
“一点都不好,”亚德兰卡看起来快哭了,“弗拉德最近正在秘密筹划杀死他的上司,索克尔似乎也开始在会议上消失,就连高加索的三个孩子最近也不和我通话了,他们可能已经断绝了任何通讯,瓦米尔还好,毕竟他和我们早就形同陌路,但那天我看见他似乎在偷偷地做礼拜……”
“这毕竟是没办法的事情,总比波罗的海的惨状好上太多了,”安德烈笑着摇摇头,又蜡烛她的手,女孩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叹了十几次气,安德烈摸着她打卷的及肩短发,问道,“那么海黛呢?”
“嗯?”塞尔维亚人愣了一会儿,海黛近十年来并没有经历什么大事。
“她现在还好么?”
“她一直很好啊?听说现在打算和埃米尔恢复外交关系了。”
“哦,伤疤总有淡去的一天的。”安德烈叹息道。
“我觉得没什么不好,埃米尔自从改变政体之后脾气好多了,我和海黛之前还和他签过联盟协定,”不过她似乎突然想起来自己与眼前的男人曾是那个土耳其人的世仇,于是不好意思地转移话题,“你知道嘛,为了人民的利益,就算你不愿意去仇恨,也必须加倍地恨你该恨的人;就算你不愿意原谅,也要敞开心扉用爱去接纳你的千年仇人。”
但单从冰冷的国家利益来讲,谁能想到东正教徒会和穆斯林和解呢?君士坦丁堡已经永远变成了伊斯坦布尔,而海黛和埃米尔决定要放弃仇恨了。
“应该没那么简单,他们还有一堆问题没有解决呢。”安德烈摇头道。
“我倒希望海黛别这么轻易地原谅他,”亚德兰卡恨恨地说,“可是谁知道海黛居然爱他。”
“什么?”安德烈的笑容僵在前一刻,他缓慢地转过头,看着眼前的女人,宛如正在确认一个潜伏已久的间谍。亚德兰卡心中叹息,他不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个讯息而震惊的人,虽然她也料想不到他的反应这么大。
“这我也说不清楚……有时间你去找海黛聊聊吧。”
“我会的。”他马上接话,如果他能早那么几十年,只不过是小小地违反一下弗拉基米尔的命令……而他拖到弗拉基米尔的烈火将要燃尽,却也没能把问题彻底解决。
“你爱她吗?”亚德兰卡突然死死地盯着他。
“当然不。”他喉咙干涩。
“料想也是,你怎么会爱上我们这种不值一提,被所有的光芒都忘记的小国家,”她抬起头讽刺自己与自己的朋友,“我记得欧芙拉西娅还在时就告诉我们不要犯这个戒,这简直是人类有国家以来永远都在重复的笑话般的错误,她那么值得爱的人最后都不得不承认自己与一切私人感情失之交臂。如果有神灵存在,让国家意识拥有像人类一样的感情简直是他送给我们最大的阿喀琉斯之踵,可他偏偏让我们长得像人类,思维也像人类,最后还要承受自己子民的一切痛苦的感情的总和。”
但安德烈已经完全不能听清她后面在念叨着什么了,为什么亚德兰卡会说“她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国家”?她又把他当做什么了?既然在她的确已经爱上了自己的情况下,为什么会觉得“我不会爱上她”?
亚德兰卡说完了,等待着他的反应,而他说:“你走吧。”
女孩的脸色变得颓唐不安,“就算那的确是您的真心话,能不能……至少最后给我一个念想?”
那不是我的真心话,安德烈有气无力地想,他太困倦了,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短暂地拯救了他,“领袖回来了,你快走吧。”
他闭上眼睛,感觉那香甜又急促的呼吸慢慢沾染了湿气,在阿富汗的十几天里从来没下过雨。他感觉那抹香气越来越远,火药和工业汽油的气息又将他重重叠叠地包围。
然后一点一点地消失,变成了西伯利亚终年不化的雪。
8月19日那天弗拉基米尔第一次求他,请他去安抚叶利钦一党人的情绪,安德烈说,在你没有死之前,我会一直是你最忠诚的下属,我没有离开你独自见叶利钦的理由,所以领袖大人,你自己想办法吧。
弗拉基米尔说:“你还在气我当年烧掉欧芙拉西娅送给你的竖琴?”
那玩意儿放了将近一千年,安德烈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间被毁掉的,似乎是某一次他出使完西德之后,发现他最后的念想化成一道灰散落到卧室的地毯之上,弗拉基米尔望着他无辜地耸肩,他说,因为太冷他烧掉取暖了。
“那是铜做的,你还敢说你是随便用火柴烧掉的?”那天之后他先出手然后又被弗拉基米尔按着单方面暴打并操了一顿。第二天安德烈还是搬出去和阿斯哈特住在了一起。
“但我确实不是光因为这个事情生气,你不如想想这么多年你做的哪件事不让我生气。”
弗拉基米尔的眼角垂了下去,瞧,这就是他难过的表情吗?
“我为你做了这么多,我让你成为世界两极之一,现在没人敢轻视你的份量;我让你的人民全部接受了良好的教育;我领着你抵挡了纳粹分子的攻击,还把波兰和一部分德意志变成我们忠诚的奴隶,抵挡着美国人的腐蚀;我还把你曾经的朋友们都聚集在了一起!”
“但美国人依然成功地腐蚀了我们,或者说,单独腐蚀了我。瓦洛佳——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叫你,现在东欧的卫星国已经全部放弃了抵抗,波罗的海三国以及我的哥哥妹妹也离开了,阿斯哈特还赶不过来,现在你身边只有我,我要看你要怎么面对你的末日,这些反对你的人民,爱戴你的人民打作一团,可比当年你把我绑在白军的刑场上时看见的景象更刺激。”
弗拉基米尔流下一滴眼泪,他这一辈子的脆弱都用在这一年了。而他这样的人开始表现出脆弱时,其将走向与穷途末路的奥斯曼帝国一样的道路。
“你真的,从来都不记得我为你做过的那些好事?”
安德烈转过头,他想象背后的弗拉基米尔背后有一道更闪亮的光,那本来应该是为他自己而准备的,当他穿行过后,会接受审判,来决定自己在地狱里坠落的层数,他不可能升入天堂,除非国家意识的天堂与人类并非一个概念。但如果这是为弗拉基米尔准备的则毫无意义,他是一个无神论者,死后在世界上不会留下任何东西。
“您自己去吧,瓦洛佳,万一另一边还有斯大林同志等着您呢?”
他没去找海黛,尽管他俩一直保持着礼貌而友好的联系。她加入欧盟之后,大多数报道都是和埃米尔或者莱纳特连在一起,当人们说她时,会感叹道:“啊,阿里斯蒂恩的孙女竟落到如此境地。”但他们似乎很难去定义她的母亲是怎样的一个人,她明明是半个罗马,大家却刻意地模糊了她的名字。
他做了一些关于欧芙拉西娅的纪录片,但从来没以本人的角度来叙述过少年时代那些温暖又心酸的记忆。不过那确实招致了海黛的不安,她秘密约他到塞尔维亚的咖啡馆里见面,和亚德兰卡一起来。
结果那天海黛没到,亚德兰卡看见他眼睛一亮朝他扑来,就像第一次走红毯时那般。她在他刚剃过的光洁的脸蛋上轻轻地不停地吻着,但避开了他的嘴唇。“海黛本来收拾了好几件衣服,结果半途总统来电说埃米尔竟然宣称爱琴海东部那几个岛属于土耳其,现在他们处理烂摊子去了。”
她从包里取出一块怀表递给安德烈,“为表歉意,她叫我把这个给你啦。”
“这是什么?”安德烈摩挲了几下,终于找到了包裹着内容的暗扣。
亚德兰卡微笑着摇头,“她送给你的东西我可没必要了解。”
表面是电子化的,除了显示时间之外还可以做一个电子相册,而他看看另一面,上面装着一束暗金色的发。
那是欧芙拉西娅,他如此肯定。
安德烈咧开的嘴闭上了,却仍然保持着这个美好的弧度。亚德兰卡见他心情极好,便半开玩笑地说:“您要不要和我恢复关系,偶尔来尝尝和小国谈恋爱的滋味?”
“我没和大国谈过恋爱,”安德烈坦白,女孩那震惊的表情让他快乐极了,“真的,只有过几段‘开放式互助关系’,这群人不敢谈恋爱,你看英国人和法国人打了几千年架,他俩偶尔搂搂抱抱之后还是要去找别人。你要是终于走出内战的阴影了,我倒不介意试一试。”
女孩高喊着“我说着玩的!”跑出去了,引来其他桌一阵不满的侧目,于是他笑着付完账单走上归途。他的前女友发来短信,说是在某个不可言说之地发现了苏联时代留下的一个秘密军事基地,现在没人敢进去,请求他赶紧前来。
这个人死了都在不断地宣示他的存在,安德烈有些头疼地想。但他之前对法莉达说过那么过分的话,他暂时还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这个姑娘。
但法莉达从来都没让他感到过难堪过,可惜她身份特殊,信仰不同,地理位置尴尬,以至于这些从容不迫的个人品质也不能让安德烈改变“她不是一个好恋爱对象”的看法。法莉达公事公办地表示希望安德烈派出几名俄方特种兵成员与她的政府军一起进入基地中,安德烈说好的你找人把周围一公里都警戒一下,那家伙生前就异想天开,我的哥哥和妹妹都被他坑惨了。
行动的时候他们并排走,法莉达冷不丁地问他,要不要我找几个同伴一起陪您过圣诞节去。
安德烈有些惊讶:“你去过圣诞节真的不要紧吗?”
“现在西方人的媒体都挂在那里呢,他们要是以叛徒的名义指责我,道义上可是过不去的。”
“那你打算找谁来?我和阿斯拉夫可不熟,至于基亚努什,我觉得他大概率目前没心情搞这个。”
“请巴尔干的朋友们啊!”见安德烈一时懵逼,她笑着解释,“我们几个现在没什么公事上的交流了,可年轻的时候都在埃米尔的家里住了几百年呢,私下的联系从来没断过,这样反而更好,不必用尴尬的理由翻脸。”
“你怎么不假设我已经邀请了他们?”
“据我所知,上上个圣诞节您一直泡在这边战场上,再上一个圣诞您和康纳利先生视频吵架的新闻传遍facebook。”
“你别说了,记得准时来!”安德烈又开始头疼,“现在,让我们看看那个该死的幽灵给我们留下了什么难题吧!”
结果是他们例行收拾了一下那个不大不小的爆炸隐患,可能潜在救了几百平民的性命。安德烈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快爬不起来,但他辗转反侧,感觉今日弗拉基米尔的脸不断漂浮在他紧闭的眼皮上,过一会儿他放空地盯着天花板,又感觉身穿军装的弗拉基米尔要从墙上跳下来,于是他坐起来拿出纸笔打算写点什么东西。
过去他常常如此失眠,现在罪魁祸首死了,这种惆怅的孤独反而变本加厉地一直伴随他。
他的纸上已经歪歪扭扭地写了些不知所以的东西,大多都来自于刚才漫不经心的幻想。
海黛,亚德兰卡,埃米尔
叶夫根尼娅,伊贾斯拉夫,阿斯哈特
威廉,戴维斯,约哈斯
阿尔丰斯,阿斯拉夫,法莉达
他们一个个降临到他的生命里带给他短暂的欢愉和漫长的痛苦,以及永远的迷宫一样的世界。
那首歌从一个角落里响起,他没有开灯,却觉得有一束光渐渐变大,温暖,卖火柴的小女孩看见了她梦寐以求的天堂,天使在歌唱。
“鲑鱼游在瀑布里,黄金化作雪
大雪掩埋梧桐树,风沙漫拂林
少女跳进圣火中,金枝有莺鸣
我的皇帝在永眠,尘世何短暂”
欧芙拉西娅,阿列克谢
一个他几乎很难回想起来的父亲,只剩下继承而来的热血、敏感与冲动陪伴着他,他就是罗斯在人间的延续。
一个在他成长至今的记忆里化作圣灵的女性,他的教母,他的姐姐,他最初也是最纯净的理想,在他之前的第二个罗马。
还有一个人改变了他的生命,他想要在纸上写下他的名字。这时窗户打开了,窗沿上的一团雪花被风打进来盖住那个红色圣诞树装饰的顶部,他手冷得发抖,墨水在接触纸张的瞬间凝结。
已经写不出字了。
END.
BUG太多未来再修,而且这本来应该是一个长篇的内容被我强行浓缩成这样,说真的我应该赶紧到隔壁写长篇去
^1*:这个狗屁不通的歌谣改的是叶芝的《驶向拜占庭》,我有辱斯文,自知罪孽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