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呈 成步堂龙一 台启:
谨定于圣约翰历 76年3月2日(火曜日)上午11时30分
在 逆转镇中央教堂
为牙琉雾人先生与御剑怜侍先生举行结婚典礼敬备喜筵
恭请 光临
牙琉雾人 御剑怜侍 敬邀
圣约翰历 76年1月21日
真宵拆开请柬又关上,她看了看身边坐在沙发上放空躺平的成步堂,决定无声无息地消失半天。
成步堂掀开盖在脸上的报纸:“你这什么表情?是小中大越狱寻仇,还是仓院闹千奈美了?”
真宵忽然觉得自己发善心纯属多余,她白了成步堂一眼,将请柬扔到盘踞在沙发上的半人生物上。
拉开休息室门的一瞬间,她满意地听到巨大的落地声。
“悠着点成步堂哥,事务所现在经费紧张,摔残了走不了公账!”
“牙琉雾人在法庭上从来都没和御剑对上过,我都不知道他们认识!”成步堂将酒杯重重地摔上茶几,“定是狩魔豪天天催婚,他才不得不找个人随便结了。”
“你怎么知道狩魔豪现在怎么想,”真宵锤成步堂肩膀,试图让他清醒一点,“狩魔豪还说过所有律师都应该被绑在十字架火炮上发射到龙岛去。”
“反正御剑肯定是有苦衷的,他根本没有结婚的打算,伴侣只会影响他办案子的速度,”成步堂的语气带着一种颇为复杂的咬牙切齿,“总之,我得亲自去问个清楚!”
婚礼当天很快到来,成步堂没能在婚前堵到御剑怜侍:他不得不穿着低调的贩夫的服装,用披风把脸裹起来,来来往往的人忍不住瞅他,又很快被真宵加在成步堂身上的遗忘咒糊弄得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但牙琉府邸把守森严,侍卫们个个佩戴最新款防咒术头盔,手持黑铁长斧,成步堂算了算闯入成本,还是打了退堂鼓。
他想起来宾名单上还有一柳万才,牙琉此人极好面子,大概不至于婚礼当天里三层外三层地用侍卫围堵他未来要去攀附的贵客。成步堂穿上千寻留下的斗篷,和真宵以普通镇民的身份来到现场。
“名字?”守卫盯着他。
“芝九藏虎之助。”成步堂挺胸抬头。
“这真是你名字?”守卫上下打量了一下成步堂。
“谢谢夸奖。”成步堂油盐不进。
守卫被这种无耻的自信震惊了,觉得在此人身上看到了之前穿女装但不刮胡子的西餐店主、宣称有三个明星喜欢过自己还去线下当私生饭的老妇人一样的影子,他相信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逆转镇居民,便放他进去了。
在严徒海慈以“我简单说两句”开头总计大约3小时的讲话过去后,婚礼终于进行到了关键阶段,两位新郎官闪耀登场,成步堂和真宵先前被抢蛋糕的群众挤得太远,只能看见两个模糊的轮廓。
成步堂努力伸长脖子想看清御剑,今日的太阳照射得自己双目刺痛,御剑的灰色发丝就像皇宫里精心打磨的瓷器一般闪闪发光,他穿着庄重却低调,与旁边竭力想把婚服做得更花哨繁复的牙琉雾人形成了鲜明对比。神父兼婚礼主持叫两位新郎交换了婚书,成步堂仿佛看到御剑的嘴角勾起一个冷冽的弧度。
“诸神之见证,凤凰之庇佑,众精灵在上,我等欢聚一堂,来宾齐心聚力,一起吟唱‘屠龙之誓’,为这对新人送上最真挚的祝福!”
传说中,逆转镇的创建者凤凰之神,从龙手中解救下了本只是路过此地奔赴远方和亲的公主,最终两人却阴差阳错留下来繁衍生息,传说不可考,却留下了奇特的婚俗。
成步堂第一次听说屠龙之誓的内容时,差点把嘴里的汽水都喷出来。
众人开始吟唱,教堂回音如波浪,厚重的墙壁如同管风琴的风箱嗡嗡作响,有年轻的情侣闭上眼睛,眼含热泪,试图感受爱神为神圣而庄严的一刻许下的诺言。
成步堂冷笑一声,他调查了三年,牙琉雾人的确爱在细节上翻车,没想到现在还给他送来个意外之喜。
成步堂毕竟是个善于利用当前形势的人。
周围的元素慢慢都汇聚到了成步堂身上,于无形中化作一道强有力的清爽气息灌入身体。
旁边的真宵欲言又止,望着眼睛慢慢涌出金色的成步堂,默默地给他塞了一块强化能量共鸣的原石。
一股巨大的风突然掀翻了教堂的壁画,击碎了水晶吊灯,在大家“龙来了!”“诅咒应验了!”“老天哩不是说壁画砖是纯金的吗怎么碎下来的全是粉末啊。”等嘈杂尖叫声中,急流的空气最终卷成一团黑雾,唬得人群四散而逃。
牙琉雾人气急败坏地抽出法杖朝暴风漩涡中心赶去,然而御剑怜侍比他更快,赤手空拳,箭一般的速度跟随着光移动的痕迹。
“成步堂?”御剑怜侍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在他能确定这个戴着斗篷像一名邪教分子的普通逆转镇居民露出那头坚硬刺猬发型之前,一团巨大的硫磺味儿迷雾盖住了两人——如果姑且将这位额头上长角的人形生物称为人的话。
御剑怜侍在硫黄味中惊醒,湛蓝的天,海蓝色的波光,他第一反应是千禧年都过去了,天堂竟如此原始。
成步堂忽然在他眼前闪现,大大的龙角毫无掩饰地从男人太阳穴的位置上蔓延出来,泛滥着清幽的冷光,宛如严徒海慈家里用宝石雕成的镇宅之宝。
成步堂还用他的大尾巴卷着树杈烤鱼。
“饿了吧?”成步堂用尾巴把鱼塞给御剑怜侍。
御剑绷着脸,手上纹丝未动:“你骗我。”
“我没骗你,”成步堂说,“这叫以牙还牙,何况我跑路时可没写张纸条让人家误会自己死了。”
“伟大的前律师先生,如果你还记得我们三年前办叶中未实的案子时,去镇保安所档案科查过的那些资料,那你应该知道凡是发了‘我去外面躲债’这类短信的,十个里面有八个都是真被杀了。”御剑语气里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般的平静。
成步堂汗颜:“我当时急着走。”
御剑盯了他一会儿,又缓缓开口:“我还是不肯相信你死了,所以发了好几条短讯,说可以帮你还钱,叫你赶紧把地址给我,几天过后,狩魔署长就把你的通缉令拍到我桌子上了,谢天谢地,你没死。”
成步堂心虚:“你也说‘十有八九’,那就是说多少还有一些特例嘛,你看,我现在不就全须全尾地站在你面前吗?而且连美柳千奈美都没能杀死我,你看我……”
他越说越小声,最后还是闭上嘴,御剑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但成步堂感觉自己再说下去就好像个混蛋了。
嘛,话听起来像安慰,可也全都是事实呀,牙琉雾人追得那么紧,他第一次试图和绫里姐妹回到逆转镇,镇保安所就闹了好一阵子,搞得后来千寻和真宵连夜按照他的体质做了隐匿气息的勾玉,他才终于得以在镇上隐姓埋名地继续生活,搜集情报。
成步堂这样想着。
当然,他大概也知道御剑这三年来大概都是怎么过来的。
——先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三天不出来,直到狩魔冥推开他的房间说“御剑怜侍,你是个胆小鬼吗?你又想寻死了吗?”,对工作敬业又负责的御剑这时候肯定就出门了。然后他会对身边人保持最低气压程度的礼貌,接着大家都会心照不宣地避免在御剑面前提起这件事,包括狩魔冥。
就好像在靠近御剑怜侍的世界里,成步堂龙一这个人(这条龙?)好像只是平白无故存在过那么几年时间,来去如一阵风,即使离开也无需悲伤或怨憎。
“你还发了通讯?”成步堂有些心虚,“当时牙琉搜我的安全屋,恨不得把里面每一件物品都安上罪证帽子,我没带什么东西走。”
“一条都没带吗?”御剑盯着他。
成步堂迟疑了一下:“通讯器是重点检查对象。”
“你说得对,优秀的求生和反侦查意识,天衣无缝,”御剑好像在实打实称赞他,成步堂听起来又觉得仿佛讽刺。
“我真以为你是个人,”御剑死死盯着他,“你从没学过炼金,也不和游侠交往,我朝这个方向调查了三年,差不多一个月前,我觉得马上就可以收网了,然后牙琉突然送来了情书。”
他深吸一口气,成步堂现在好像没那么生气了,眼睛里反而泄出迷茫的光。
“他不会放过近身调查我的大好机会,毕竟当时你和我合作的案件最多,当然,因为我也在追查这件事,我自然也不会放过他。”御剑欺身向前,成步堂打了个激灵。
但御剑很快恢复了先前的姿势,下巴抬得更高,成步堂仿佛闻到了暴风雨前闷热的气团儿。
“但这些证据和推想,都建立在你是个人类的基础上,三年来,我都以这样的信念,试图在你缺席的情况下证明你的清白,”御剑越说越激动,“但现在,请你给我个理由,证明三年前修道院的那把火的确不是你放的!”
成步堂忍不住了:“什么理由?龙会喷火不代表那场火就是我喷的!而且我从来没告诉过牙琉我是龙!”
“当时镇上的炼金术师集体进城了!”
“他们可没把火药配方带走。”
“我都看不明白他们那个鬼画符一样的配方,我喷的可是自然火。”
“所以你明白了吗?无论如何自辩,以人类的视角看,现在你就是第一嫌疑人。”
“打住,”成步堂有些头疼地扶了扶自己的龙角,“你现在的意图,就是逼我承认我就是纵火凶手?”
御剑怔住了,他环顾四周,荒无人烟,怪石嶙峋的孤岛似乎在距陆地很远的地方,除了列队的飞鸟,连一艘属于人类的船都没有,他像个被流放的囚徒一样孤零零地被留在岛上。
——前提是能忽略他头顶上明显被成步堂打磨过的岩石墙壁,成步堂递给他的烤鱼,还有成步堂本龙的话。
御剑低下头:“你怎么不饿死我呢?”
“如果我让你活着,过段时间把你送回去,你会揭发我吗?”
“会,龙天然威胁人类的安全,”御剑听起来底气并不足,“或许你是一头不一样的龙,但龙威胁人类安全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
“例子?你们圣典上写的那些真伪难辨的例子吗?除了我以外,你亲眼见过龙吗?”成步堂质问他。
御剑紧紧地抿着嘴,“可是,龙威胁人类的故事代代相传……”
成步堂气得扭头背对他,把刚刚烤好的蔬菜和鸽子肉放到御剑脚边,尾巴一抽一抽地扬起地上的尘土,走远了。
“我要和你绝交六个小时!”
夜晚,御剑裹着成步堂留下的厚实的皮毛毯子,望着被用魔法保护起来的不灭火源发呆,一根巨大的尾巴在洞口鬼鬼祟祟地摇摆着。
想起傍晚不愉快的经历,御剑说话都闷闷的。
“来杀我的?”
洞口的半人形生物差点呛到。
“那我干嘛不白天杀?反正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的。”
也对,传说中在婚礼现场被恶龙掳走的新娘,后来就没有一个回来的。
想起歇息前那句泄愤似的豪言壮语,成步堂尴尬地又咳嗽了一下,御剑又闻到一股夹杂着硫磺味儿的风,在缺乏大型稳定热源的龙岛,这样的气味并不叫人害怕,反而像置身于炊烟之间。
“那你……之前为什么要装作人类的样子?”御剑问出思考了半个晚上的问题,“教育?龙有魔法,比人类强很多。你白天说得其实很对,炼金术师精心研究了一百年的魔药配方,在你眼里只是些小把戏,你们不需要教育。财富?如果你没有别的同伴,也就无需与人炫耀。”
成步堂带着他的龙角和龙尾哒哒哒地走进来,盘腿坐在御剑旁边,尾巴圈成一圈护栏。
“我没有刻意装作人类,我从来都没对你说‘御剑,我是和你一样的人’,”成步堂很认真,“逆转镇的法律没写非人类以外的物种不准入内,就像你的母亲是个精灵,她生下你时,还有许多人祝福。”
御剑皱眉:“但我父亲是人类,我从小就以人类的身份生活,接受人类的价值观和教育。而且,人类和精灵是朋友,在龙族的每次入侵中,精灵都用他们的防御法术保护了人类。”
“我也从小跟你一起上课,我和你学一样的东西,”成步堂有些不高兴,“你认为我当年帮真宵洗脱女巫罪名,是别有用心吗?”
御剑语塞,他想起几年前两个人一起向地方裁判所“强行申诉”的样子,真宵被成步堂火速从十字架上松绑,而自己则当场带来了验血器证明绫里家族只是体质特殊,绝非邪恶生物。
“但真宵的确不是女巫。”御剑声音很轻。
“如果她是,你会支持裁判所烧了她吗?即使她从来都没有害过人?”成步堂有些难以置信,“御剑,我不相信你是这样的人。”
有那么十分钟时间,他们谁也没提前开口,都在等待对方率先投降结束这场尴尬。御剑把龙洞的每个角落都看了个遍,没有镇上古籍里所描绘的恐怖骨架,没有抢来的珠宝民膏,只有一些粗布织成的装饰罩,一些带着微弱魔力的干草,还有小时候成步堂在学校的手工课上做的乱七八糟的粗糙小东西。
御剑对这里大部分小东西都有记忆,成步堂做得一般,御剑做得更差,御剑还得一边看成步堂的手工步骤一边模仿步骤,他记得老师点评成步堂哪个剑套做歪了,自己手心就跟着流汗,因为他做东西往往比成步堂还糟糕一倍。
眼睛天南地北地瞟完了,除了成步堂,他也没处可以安放视线,但显然成步堂已经观察他有段时间了,眼睛直勾勾地锁着人类,目光里满是探究和某种御剑看不懂的情绪。
“白天咱俩不欢而散,我当时也被你气蒙了。”
御剑瑟缩了一下。
成步堂这时候却好声好气的,甚至带着点揶揄:“上来一看到我的角,就咄咄逼人地想让我认罪呢,嗯,或许御剑检察官不是那个意思?毕竟以御剑检察官的能力,逻辑大概还没到‘因为成步堂龙一是条龙,龙会喷火,所以成步堂是凶手’这么简单吧?”
御剑瓮声瓮气:“有时候,最简单的思维就是最有力的。”
成步堂揶揄的语气更深了:“真的吗?那御剑检察官为什么不继续对着我咄咄逼人,而是突然话锋一转,问我怎么不弄死你呢?”
“因为你是龙……”
“是龙又怎么样?我记得你20岁的时候查案,被误认凶手关在看守所里,你还说了些‘杀身成仁’之类的话吧,那么,御剑你为什么不像当时那样,带着什么‘大义灭亲’‘为正义而殉道’的鬼话来继续质问我呢?”
御剑把脸别过去:“现在我不觉得你是凶手了。”
成步堂深吸一口气:“御剑,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坦诚一点呢?”
御剑泄气了,他看看洞外的天空,又仿佛自暴自弃一般坐下:“成步堂,你非得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吗?”
成步堂心想把话说明白难道正常交流不本就该如此吗?但他明白就御剑那个从小被狩魔豪养得要强的性子,要跟他扯逻辑问题必定会扯成一场巨大的审判,他决定转移话题。
“好了好了,御剑检察官相信一下自己三年来的调查和判断好不好?”
御剑被成步堂那过于直白和审视的眼光盯得脸颊有些发红,他希望昏暗的火光足够遮住他的反应,“唔,也才过现场勘查这一关而已,要证据和逻辑连接成链,才能得出那个唯一的结论呀!”
成步堂按开身后一个凸起的地方,洞穴竟然生出一个暗格开关,年轻的龙取出那个锁得极好的小盒子,认真按了密码,盒子轻巧弹开,露出几件糊不满底的普通首饰。
“这就是龙最珍贵的几件财产了,逆转镇最聪明的检察官明鉴,你觉得一个恶贯满盈烧杀抢掠无所不作的龙,会只存下这丁点财富吗?”
御剑噗嗤一声笑起来:“或许是你把别的珠宝都换成钱买酒肉吃了。”
“哎呦,只有每天吃糠才能吃成这样的身材吧,这样下去,做龙还不如去考公,给严徒海慈当手下。”
御剑想啐他几句,又觉得成步堂说得好像没什么问题,“这几件首饰哪里来的?”
“母亲传下来的。”
“令尊现在何处?”
“不知道,龙族一般等幼崽会打猎了就安心跑路了,”成步堂耸耸肩,“我和母亲最后相处的一段日子,她已经在和别的成年公龙眉来眼去了,她最后给我留下的教诲是‘龙一,如果你饿了,就嗷呜嗷呜地大声吼叫并对着人类放牧的森林喷火,过不了一刻钟就能吃到好吃的烤牛肉,人类还会一边唱着赞美我们的歌,一边进山将新烧过的地方用来种地或者放牧,等第二年那里的草长好了,我们就有新的烤肉吃了’。”
御剑觉得不对劲:“等等,赞美龙的歌曲?你说的是……”
“就是屠龙之誓,”成步堂沉痛地说,“作为一个受过人类九年义务教育乃至高等教育的龙,我大概是龙族第一个知道这首歌其实是骂我们的。”
御剑的表情比看到王都楼真悟和小中大谈恋爱了还精彩。
成步堂拍拍御剑肩膀:“别担心,我在人类这里也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烤野山牛肉的时候最好撒点孜然。”
御剑问:“那你岂不是9岁之后都是一个人住着?”
可能龙和人的思维习俗都不一样,看成步堂一副完全不介意的自在样子,御剑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地震压塌了一块。
成步堂忽然挤出几滴眼泪:“不,我一个人住在小镇上,心里空荡荡的,我好害怕晚上突然被吸血鬼抓走,或者被残暴的财主老爷抓去当奴隶。”
“逆转镇最大的财主老爷5年前就被你用嘴炮逆转大法送进监狱了。”御剑翻了个白眼。
“你就不能稍微配合我一下吗?御剑,你也太没幽默感了。”
“去你的。”
“依然得找那个决定性证据,我相信你的人品,那么摆在眼前的活儿反而增加了:我还得证明你的龙火和那场灾难无关。”御剑用树枝在岩壁上写思维导图,“回到前文,炼金术师当时全都进城了,把你排除之后,我们就得找个有在场嫌疑的人。”
“我当时干什么,你不是最清楚了吗?”成步堂斜眼看御剑,“龙可不会分身术。”
御剑停下,眼睛没瞟过来,有一丝热意在肌肤皮层下大传:“你们龙又不写书,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成步堂嘴角抽搐,大概是担心把猫逗坏了,“这三年都调查到什么,你先说。”
御剑也不再跟他废话,脑子里演练了无数次的逻辑丝线,此刻像跃动的绸一样跳起来,一条一条从口中吐出,成步堂被缠绕其中,耳朵飞快地捕捉关键信息的末梢,试图用因果关系去伪存真,搭建完整来龙去脉。
他们依然默契地追踪着真相,正如他们在法庭里,纵然身处不同立场,身前的桌子却像两条相似的战壕,把他们变成了同一个阵营里工种不同的士兵。
成步堂缓缓放下手中盛着某种野菜汁水的陶瓷杯:“修道院的建筑材料与中心教堂不同,并无特殊之处,也就是说,要造成那样程度的大火,除了我亲自放,就只能是当时有人‘拿’了那些炼金术师搞的特殊易燃物,或者在修道院的墙上涂了点‘东西’,要不就是镇安保队直接对着修道院轰了一炮。”
御剑说:“谁叫你离开前给那位炼金术师小姐当过辩护人。”
“早知道我就不那么乐于助人了,”成步堂觉得有点讽刺,摆摆手,“开玩笑,不过你应该已经调查过她了。”
御剑点了点头,“她很诚恳地表示你从来没去过她的根据地,我又问她镇上有谁经常去,她回忆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说‘除了镇安保队会例行检查之外,我们自己也很注意危险物资存放,毕竟魔药公式都跟鬼画符似的,复制出炸弹来就不好了’,我又去问了小茜,她说这几年也没人查阅过这些东西。”
“审判团比我自己都相信我的理科学习能力,”成步堂听到“鬼画符”那里差点没忍住再大嘲特嘲一番,“答案不是很明显了吗?能同时指挥镇安保团且合理合法检查炼金协会查禁的小玩意儿,且权限比小茜还高的家伙,除了严徒海慈还有谁?”
御剑又将自己调查严徒海慈和牙琉雾人勾结一事同成步堂详细讲了,成步堂一边听,一边恰到好处地发表评论,御剑调查到的每个细节,成步堂要么知道,要么都有所察觉,异样的惆怅感在他心中滋生。
如果成步堂还在镇上,他们或许能省下一大堆时间,而非在专业和立场的漩涡里打转。
当然,要是那晚上成步堂没跑,或许他们甚至没有再次相见的机会。
“严徒海慈察觉到我在干什么,他需要有人监视我;牙琉雾人或许也觉得我是个往上爬的好麦秆,如果让我身败名裂,说不定还能背上大义灭亲的美名,那样一来,他的名声定然远远大过你当年。”
御剑努力回忆这三个月来的接触,竭尽可能地列出牙琉雾人情愿成为严徒海慈帮凶的目的。
成步堂眉头紧了又缓,他比上一轮谈话安静了许多,等御剑说完了,也没急着评价,御剑被他弄得有些不自在,试探性地问他是否有不同看法。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御剑怜侍你显然也不觉得我是凶手,”成步堂语气微妙,听得御剑有些发颤,“冷静的御剑检察官,聪明的御剑检察官,让我们继续回到先前没有解决的问题吧,你为什么要让我自证自己不是凶手呢?”
除非有卧薪尝胆调查牙琉雾人等这一类极为功利的目的,成步堂并没有把火气憋在肚子里的习惯,他可能不会给大部分人讲生气的原因,但任何听过成步堂闷头穿线后绝地一击的人,都会清晰地意识到并承受成步堂连同他自己先前所遭受的误解一起扔回来的怒气。
当然,有一种招数可破这种几乎无敌的回旋镖大法:承受者本人被成步堂击碎了。
成步堂急忙凑过去,慌张地安慰着抱着膝盖,脸扭到一边的检察官:“我也没说这是你的问题吧!”
“人不能逃避自己的责任,”御剑说,“你说得对,如果我怀疑你,就该拿出完整的证据链,而不是让你自证。”
以成步堂对御剑别扭程度的了解,检察官的语言起码要解剖个三层才能看,他肯承认自己的行动逻辑有问题,那必定是为了掩盖更大的傲娇行为。
成步堂有些苦恼地想要不要拆穿御剑。
“其实你自己白天情绪失控了,所以现在过意不去,对吧?”
而且御剑从来都没觉得他是凶手过,他生气,只是因为他情绪荒唐地失控了;他失控,只是因为“成步堂从来没告诉过他自己是条龙”,即使成步堂给了他解释,他还是觉得难过,觉得在最紧要的那段时间,自己竟然不了解全部的成步堂。
事实如此吗?
御剑的内心也在打转。
算了,管他的呢,毕竟这可是龙岛,人烟稀少,信息闭塞,充满未知数的龙岛,成步堂明天大可变成龙扬长而去,到别的村镇采集足够多的物资,但他绝不会小看任何魔法或人类的踪迹,成步堂一出去找东西,回来御剑说不定就被不明势力带走了。
在肉眼可见的近几天,从主客观两方面来讲,他都必须和御剑过上二人世界生活。
“或许吧,发现自己十几年的好朋友其实是另一个种族,心慌而口不择言,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我不想为自己辩护。”御剑还头头是道地列出自己的不是来了。
成步堂知道御剑话只说了一半,但此刻他们并排坐在一起,龙族灼热的体温碰到半精灵微凉的手臂,仿佛一块易化的布丁,洞穴里火光昏暗,照得脆弱和怜惜都一并涌上他的心头。
御剑第一天来龙岛,要面对陌生的环境,又要承受巨大的信息量,情绪激动了说不定会应激。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为了正义,如果我因为这个斤斤计较,那你质问得也没什么问题。”
他用最稳妥的回复混了过去。
御剑耐热不耐冷,越到半夜缩得越厉害,成步堂听到动静爬起来翻找洞穴,把藏宝箱里的皮毛毯子找出来扔到人类身上,御剑瑟缩了一下,嫌弃之情转瞬即逝。
“我有定期除尘,放心吧。”成步堂刮了刮皮毛部分示意。
“那你盖什么?”
“我是龙,现在只是秋天,别操心我。”
“唔姆,这条毯子很长,”御剑只盖了靠近一边的部分,手脚都露在外面,留出一条比他盖的部分还要长的空隙来,他观察了下成步堂半龙状态的体型,又要装作一副毫不在意、不过为了维持最基础礼貌的样子,“对龙来说,给尾巴保暖是不是比给人身部分保暖更重要?我用不着这么长的被子,你要是着凉了,我可担待不起。”
成步堂无语地看了他很久,忽然抓起毯子把御剑整个人都裹起来,无视御剑奋力挣扎又不好意思骂骂咧咧的样子,把御剑包成一个粽子,用自己的尾巴裹着毯子,果断结束了无意义的谦让行为。
成步堂的确有点先见之明,第二天御剑醒来费了老大力气从才成步堂的双层保护茧中钻出来,整个人冷得打了个颤,开始后悔是不是该一直待在成步堂的尾巴圈里。
洞口外被土黄色的沙尘暴封满了,御剑小心翼翼走近了一点,手伸出去的一瞬间,被一道触感如橡胶的明亮片光挡住了,他上戳下戳,才意识到成步堂不知何时布下一道结界。
“昨晚中途醒了,又看了眼外面,云跟黑洞似的。”成步堂醒了,在他背后悠悠喝水。
御剑闷得慌,深吸一口,洞穴内的空气异常充足。
“是屠龙之誓的连带反应吗?”
“可能是吧,我母亲一直以为这是人类的助威bgm,她每次听到都有使不完的劲儿,情不自禁就想去烤牛肉。”
御剑赶紧抓住成步堂的领子:“你应该没有这么做过吧?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这是十年前镇上才通过的规定,现在检察官开始怀疑这是为了防那位成步堂女士而专门出的了。
“御剑,我受过教育!我知道吃东西要去食堂,吃完了要给钱,杀人要偿命,学校寝室的垃圾桶里不能有垃圾。”成步堂满脸黑线。
“最后一个删掉!”
“我没母亲那么喜欢跑来跑去,所以我最开始还发誓听到屠龙之誓后要坚决消极罢工,后来去了镇上上学,就更没有这种心思了。”
御剑想起逆转镇的确有将近二十年没闹过龙了,二十年斗转星移,世事变幻,逆转镇接了水电气又接了卫星,建设了足以预防小型火灾的消防措施,渐渐冲淡了人们对魔法和信仰的恐惧,甚至以为屠龙之誓只是某种象征性的仪式或传统。
“后来联系过你母亲吗?她有没有可能短暂回到镇上,然后,额,不小心引燃了火种?”
成步堂嘴唇微张,感觉有黑线出现在额头上方:“十年前逆转镇原来的牧民都转业去工厂了吧?树也砍了不少,现在森林里哪里有野山牛?”
“咳咳,主要是你太‘人类化’了。”御剑已经习惯将每一个龙族都自动带入有复杂思考能力和人类式共情能力的成步堂了。
“当然我妈已经跑路十几年了,龙族大部分来去自由,或许她短暂回来过一两晚上,只是我不知道;或许她已经在别的镇上住下了,再不回到这里了呢,”成步堂继续思索,“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屠龙之誓的发作模式因龙而异,我还以为是真宵给我的魔晶的作用,为了防止严徒海慈的军队打过来的。”
“因龙而异?”
成步堂略有些羞赧:“我一听到屠龙之誓,就莫名其妙想找个什么我觉得不对的东西反对一下。”
御剑露出仿佛吞了苍蝇的表情:“然后你就把我也弄到山洞里了?”
“这,你们念咒了啊,我怎么控制得住这种力量!”
成步堂心想自己确实反对御剑和牙琉雾人结婚,不管是不是为了查案子。
御剑无语了,提出另一种可能:“或许这不是屠龙之誓的作用?万一牙琉雾人真会点什么引发沙尘暴的法术呢?”
成步堂又抬头看看灰暗的洞穴,吸吸鼻子,闭上眼睛仿佛感受什么东西,睁开眼时坚定地摇头:“不,这就是屠龙之誓的力量,我能感觉到这种力量就是朝我而来的。”
同源的鲜血,共享的呼吸,接近于预言一般的梦境,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御剑形容这股力量。
御剑显然很好奇:“你能控制它吗?你知道它会持续多久吗?”
成步堂又试了一下,尴尬摇头:“它好像不听我指挥,但我发誓,两天之内它会停下来的。”
御剑哑然失笑:“你怎么知道是2天?”
这几乎是成步堂以思维为论据的一生里做过的最天马行空的决策了,但他此刻几乎被灵感女神附体,无比确信预感的正确性。
“如果不是2天,你会怎么做?”
御剑望着那人如第一次站在法庭对面时一般的灼热眸子。
“那等风暴停下来了,你送我回去,我假装一直晕在那里,不知道龙岛发生的任何事情,你走吧。”
成步堂眉间的折痕更明显了。
沙尘暴的确如成步堂所说,整整持续了2天。
在这与世隔绝的48小时里,御剑被迫重构了自己对成步堂的表层认知和部分对人生和世界观的印象,他和成步堂共同生活在甚至算得上豪华的龙穴里(毕竟成步堂的龙形态比人类大得多),白天,他们对着岩壁上的思维导图一遍遍复盘三年前的纵火案、牙琉雾人的行贿和严徒海慈非法调动镇安保队的事迹;夜晚,洞外风声鬼哭狼嚎,洞内的火焰稳定温暖。
这两天成步堂要一直同他睡在一处,上一次他们这样睡还在9岁,那时候御剑信还活着,成步堂来御剑家,两个小孩一起讨论镇上流行的儿童话剧,直到其中某个人忍不住睡着为止。
最叫御剑稀奇的应该是成步堂的龙族习性了,为了节约空间,成步堂大部分时间还是把尾巴收起来的,但每看到成步堂用那条他曾以为是某种魔法装饰的尾巴卷起柴火、翻动烤肉时,他就会情不自禁地感慨起造物主的神奇。
“尾巴不烫么。”御剑看着成步堂又卷起一根烤串。
“尾巴的温度比手还低一些,就当烤火了,”成步堂一脸习惯成自然,他早就注意到御剑对尾巴的关注了,“你是不是以为龙尾是专门用来抓人的?”
尾巴尖还轻轻刮了一下御剑的手,御剑闪电般缩回,脸颊露出恼怒的红晕。
“我不是小孩了,我当然知道故事书上写的都是幻想。”
沙尘暴停歇的那天清晨,天边才刚刚撕下一道青光,御剑凌晨就醒了,坐在洞口看日出。
成步堂刚用清水洗漱一番,坐到御剑身边。
“你是对的,”御剑说,48小时一分不差,“你需要我做什么呢?”
他想起自己说提“赌约”条件时,成步堂并没有接他的话。
成步堂轻哼一声:“我没打算跟你打赌,你要走就走吧。”
御剑转过头,成步堂把龙角和龙尾都收起来了,现在他同五年前没什么区别,好像检察官先生朝他伸出手,刺猬头男子就能心安理得同他一起离开此地,找个拉面店畅快地泡大半夜一般。
但成步堂现在是通缉犯。
他必须得回去,两天信息隔绝,必须得有个人回去看看真宵怎么样了。
“我送你吧。”成步堂想起来交通不便。
两个人走到岛上那个形同虚设的码头附近,据成步堂转述他母亲的话说,这岛上几百年前还是有人的,文明程度意外不低,这才留下一个任风吹雨打都没被摧毁的遗迹。
“这个地方比较有仪式感,”成步堂踩上码头上轨道的残垣断壁,“像人类会选择正式道别的地方。”
御剑心说怎么搞得跟好像再也见不了面了一样,这时候飓风启奏,御剑被一团雾气晃花了眼睛,再来就已经骑在了龙背上。
他感觉自己像一块瘫软的棉花糖,手软脚软,唯独十根手指扣得很紧,风像泳池里的水灌进耳朵,脑袋嗡嗡响,御剑怀疑下去之后自己会得偏头痛。
一股热气突然从御剑的脚踝缠绕上他的大腿,接着是腰肢,震感顿时少了许多。
“可以稍微放松点,御剑,你手指抓得我肩胛骨疼。”成步堂的声音从龙嘴里溜出来,御剑觉得有点怪。
御剑缓缓吐出一口气,嗓子眼的心缓缓沉落:“这是人类的天性,龙先生。”
然后他被屁股下方突然的失重感吓得抓紧了成步堂的龙身,还好龙的身体比人类要坚硬得多,坚硬的龙鳞在御剑手里就像花岗岩或大理石一般叫人安心。
成步堂抱怨他太紧张了,刚刚只是遇到了气流,御剑却仿佛要勒死自己一般。
“对不起,我马上放手。”御剑脸色苍白,在他判定为性命攸关的端口下,一切傲娇和别扭都要让步。
他听到的却是龙低沉的笑声,尽管仿佛被加了一层金属似的混响,音调里的细节就好像教堂镶嵌画里的点缀,唯有缘人能听见那细节处回响的悠悦感。
按照御剑的安排,成步堂把御剑放在昔日失火的修道院旁边某家常年不开门的餐馆附近,等御剑站定,成步堂嘱咐了御剑如何去找真宵,以及牙琉雾人可能的监视偏好后,便收拾伪装了一番,打算离开了。
御剑看着他收拾行装的样子,莫名觉得心里不自在。
“你打算以人类的样子回去吗?”
成步堂疑惑地看着他:“直接回去不是会引发骚乱吗?”
御剑皱眉:“其实,如果严徒海慈现在就命人来抓你,你也不会束手就擒吧,我已经见证了你的力量有多强大,而他大概率还不知道你是龙的事情,他来抓你,你只要当场变身,什么安保队队员都拦不住你。”
成步堂还真停下来,单手托腮思考了会儿,最终摇了头:“算了吧,你之前也说‘龙天生对人类有安全威胁’,何况我还是跟你一起回来的。”
他把在龙岛烤好晒干的肉递给御剑,又塞了一小块魔晶在检察官口袋里。
御剑哑然失笑:“我这是刚去乡下考察,回来带土特产了?”
成步堂正在耐心装东西,看他笑,脑子转了一圈,自己也笑了,“你别嫌弃这些……说不定有些用,权力在手的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御剑有时候会想,成步堂作为一个没当过官的人,这种仿若见过大世面的厚黑学认知到底从何而来,是因为飞来飞去而见多识广?还是没像他一样从小浸淫于系统规训从而思维发散程度极高?
他刚被关进监狱时,饭都吃不好,虽然监狱里可以用钱,严徒海慈没有克扣他的生活待遇,但他不太敢吃牙琉雾人带来的饭,他害怕牙琉下毒。
“我相信你的清白,只是严徒海慈对涉龙的案件实在太敏感了, 很快就能找到证据放你出来,”牙琉雾人连语气都刻意放柔和了,“能告诉我这三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成步堂当初也是这么被套出话的,只是他的朋友圈里无前车之鉴,他又一直在为那小女孩的事情焦心,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晕过去了,就是这样,”问了多少次,御剑都没改变自己的回答,“你到底想得到什么答案呢?事实如此,我说别的,也只是在撒谎呀。”
从绝对客观的角度来看,御剑“撒谎”了,但御剑不是个教条的人,牙琉在这种情况下用“撒谎”来压他,就是为了赌他是个好面子的人。
御剑露出好似被问烦了的受伤表情:“撒谎有什么好处?牙琉君,如果没这档事,您该和我结婚三天了,如此急着表现,是不是有些太反常了?”
牙琉脸色微微发青,御剑看得满意,又“宽慰”他自己能找到不在场证明。他知道牙琉本来想吃他的人血馒头上位,就像之前炮制纵火案让成步堂不得不出走一般,御剑偶尔也想问这位一直往上爬的律师脑子里到底装的什么东西,倘若他一直走正道,也未必就比成步堂差多少。
牙琉客套了几句就走了,御剑一个人在豪华的监室待着,抬头看墙上的逆转镇地图和逆转镇综合规则条例,突然想起成步堂在岛上说的话,他现在说不清自己内心是后悔还是恍然大悟,他既相信成步堂能遵照这两天的谋划把他救出来,又觉得和二十多年朝夕相处的人对峙实在太可怕了,人类利用普罗大众对龙族的陌生肆意渲染恐怖情绪,他想起前日自己刚刚被抓回看守所时,他常去的那家书店老板都对他露出厌恶的表情。
成步堂有句差点被他忘掉的话说得对:“你能当着我这个龙族的面说‘龙就是天然危害人类安全的’,是因为你听祖辈父辈世世代代讲述的那些‘屠龙英雄传说’,相信他们爱你,所以不可能讲虚假的故事,但倘若事实和故事就是不一样呢?倘若虚假描绘并非基于恶意呢?”
他不是很想和成步堂继续纠结社会基础道德问题,只好一遍又一遍地摩擦那个藏得很好、没被检查的魔晶体,一遍又一遍地期待感受到另一段的手掌力量。
审判的日子很快到了,严徒海慈显然没打算给他任何翻身机会,他准备的这场庭审,用高情商的话说就是效率至上,便于让御剑尽快认错,提高本镇的年度破案率。
御剑和那个他都认不得的律师大眼瞪小眼。
御剑尴尬地打招呼。
路人君瑟瑟发抖:“别,别怪我,被告人君,我也是昨天才拿到律师徽章的。”
御剑和颜悦色:“没事,人总有第一次,原灰奖律师,相信你学过的东西,只要用心对待法律,任何开始都会成为足以回忆一生的征途开端。”
原灰奖哭得更伤心了:“我没有‘考’得律师徽章啊!实际上我昨天还在北部片区巡逻得好好的,然后严徒署长忽然找到我,把这个小金属片给我,说让我明天说什么都行,啊也不是什么都行,总之不能说任何阻碍被告人被判刑的话。”
御剑想起当年自己因为某案件跟严徒海慈据理力争的样子,觉得自己眼光有问题。
庭审也就像他想象的那般敷衍,御剑在法官和狩魔豪的陈述中总算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儿:他被卷到龙岛之后,混乱的教堂现场突然断了电,在场的人们都听到了巨大的声响,一场小型火灾接踵而至。
所以很显然,御剑和龙族勾结了。
御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说完了吗?你们本来没打算把事情推到我身上,我如果死了,就当成龙族袭击事件处理,平了账大家都开心;结果我活回来了,如果我不当罪魁祸首,你们就得另外找个人背锅,我说得没错吧?”
他抢先说了严徒海慈的台词,在旁听席的警察署长笑容僵硬,大概先前指挥御剑惯了,以为御剑是那种理论在行实践必定退却的书生。
狩魔豪则冷傲地暴躁着,不允许原灰奖说话,御剑说话十句也要被他怼回去八句。
直到几年前,御剑还崇拜过狩魔豪的辩护风格,成步堂有时候冷不丁刺他几句,就被他张嘴闭嘴“老师今年结案率全镇第一”这种充满狂热崇拜的话术混过去了。
他有点担心成步堂那时候看他就像看个傻子,对御剑来说,身陷囹圄不要紧,被诬陷也——好吧,这一点还是比较要紧的——他最担心的就是被在乎的人当成傻子。
小冥从小跟他竞争惯了,顶嘴惯了,如果真被她当作傻子,他会有种竞争落败的耻辱感,但竞争总会有个人要失败的,他还不至于没做好自己是被卷下去的那个的准备。
但成步堂……
龙先生更年轻时总表现得比自己还神经大条,这样的人一旦生起气来,杀伤力一定会翻倍,而御剑一想到那种场面,腿上就会被抽掉一点力气。
战场上不该给自己平白无故加debuff。
因为狩魔豪法庭皇帝一般的独断专行,审理很快就进入总结阶段,裁判长擦了汗,顶着在场诸位大佬的压力请御剑为自己做总结陈词。
御剑表情看起来比狩魔豪十连封嘴时还冷静,嘴角勾出讽刺的弧度:“感谢裁判长大度,还肯给我这个事先已经被定好罪名的人一个总结机会,不过我看严徒署长和狩魔检察官这么急切结案的样子,你还不如现在就请个法警过来把我枪毙了,验明正身就动手吧。”
严徒海慈微微欠身,没说什么,狩魔豪先发火了:“汝在质疑法律的公正?”
御剑看看旁听审判的群众,稍微有了底气:“没看到我破口大骂,像真的被戳到痛处的死刑犯一样跳脚,您很不满意?但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您精通法律,难道不懂得程序正义的重要性?”
狩魔豪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正要发作,一个清亮的男声从门口响起来了。
“我要是您我就少说两句,按照您有的搜查权限和操纵证人的能力,我工作上四十年,能把在场的诸位包括裁判长都送进大牢里。”
成步堂抓着一脸狼狈加耻辱的牙琉雾人进来了,御剑又开心,又犯嘀咕。
狩魔豪一头雾水,显然有点惊讶,严徒海慈倒是忍不住站起来了。
“擅闯法庭,干扰司法程序,挟持官员,小成啊,你还真不愧是个通缉犯。”
严徒海慈试图拿出一贯玩世不恭的态度来掩饰可能的慌乱,这点把戏当然瞒不过成步堂的眼睛,毕竟他不可能真的像个铁憨憨一样,什么都没准备,就敢把牙琉雾人给抓来。
“原来是庭审现场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刑讯逼供大会呢。”
严徒海慈这会儿平静了一点,临危不乱:“那是因为证据确凿。”
他又打量了一下抓着牙琉雾人的成步堂,嗤笑一声:“反倒是小成你干的事情不怎么地道吧。”
“所以请个法警当律师?”成步堂看起来懒洋洋的,“牙琉先生是我的朋友,他可是自愿的呢,不信你问他。”
众人的目光放在牙琉雾人身上,牙琉脸色憋成猪肝红,但还是点了点头。
法庭下方旁听案件的NPC们纷纷点头:在真理大炮之下,难怪不得牙琉律师如此自愿!
严徒海慈见道德绑架已经治不了他了,试图辩解:“案件前后已经很明了了,不必浪费过多司法资源。”
“小案子还需要警察署长亲自大驾光临?”
“我只是每个案子都认真监督而已——你管太多了!”
“我也只是在依法行使公民监督权而已,我相信在场不止我一个人觉得审判有问题。”
严徒海慈好像总算找到漏洞了似的,成步堂感觉他气压都低了点。
“哦,公民监督权,那么我就要问成步堂先生了,先不说你被通缉的问题,我记得宪法规定过,法律的适应范围群体是公民,而公民得是个人类吧?”
本来还在议论纷纷的NPC们都静止了,敏锐意识到立马将会出现的大瓜是气氛组成员的必修之课。
“你就想引出其实是龙族不是人类这点吧,所以才让牙琉雾人查,如果我没有现形,收拾了御剑也不亏;我现形了更好,你会因为诱龙现形而引爆话题度,许多人会相信你建立了不世之功,然后你就会官运亨通,不用一辈子都待在这个小破地方了。”
可能成步堂看起来过于镇定,让人怀疑他有备而来,也可能严徒海慈平时私底下得罪的人不少,议论的NPC里站成步堂的居然不少,甚至有人把矛头对准牙琉雾人和狩魔豪的。
短短几个小时,御剑感觉自己品尝人间冷暖,他眼睁睁看着成步堂把严徒海慈问到恼羞成怒,然后严徒海慈要让法警把成步堂赶出去,又威胁他要去真宵家里“查找罪证”,几乎再也不掩饰滥用权力,感觉自己仿佛在看一场巨大的行为艺术展,旁听此案的人后来也瑟瑟发抖,生怕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被灭口。
严徒海慈擦擦脸,古龙水的味道顺着热腾腾的汗气往外喷。
“……你三番五次地试图证明小剑有不在场证明,那么你承认当时小剑是跟你在一起吗?”严徒海慈不怀好意。
没想到成步堂大大方方承认了:“啊对,正是如此。”
旁听席安静了一阵子,成步堂前半段辩论怪招奇出,大家生怕反转太快,无辜NPC被迫当了冤大头。
严徒海慈喜出望外:“既然你已经承认了,那么……”
“如果真是我干的,我就当场喷火把这个法庭烧了如何?”
啊?
瞬间的死亡威胁让在场所有人都说不出话了,有好些人脚比脑子快,但不知道严徒海慈用的什么办法训练镇安保队,也或许是摸鱼的法警根本没听见庭上在说什么,法警看见好些人突然朝出口处跑来,下意识就把人拦住了。
人群一下就炸了:“署长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我们跑?和纵火嫌疑犯狼狈为奸?我们不能出去了?”
严徒海慈脸色煞白:“我和他根本就不是一起的!”
“因为让你们跑了,署长先生的非正规审判就进行不下去了呀。”成步堂还是笑嘻嘻的。
但是他没打算进一步解释,开始喝水,眼睁睁地看着法庭内众人恐惧到混乱,甚至开始和法警和保安所的正规刑警开始对峙的样子。
成步堂大喘气完了,慢悠悠抓过原灰奖的话筒,原灰奖看到他吓得后退了好几步,成步堂尴尬地笑笑,“你下去吧。”
原灰奖:“谢,谢谢您不杀之恩!”火速溜到了距离安全出口最近的座位旁边。
成步堂站上律师席,客观来说,多年以后的御剑怜侍回想起这个场景,会不得不承认记忆和恼人的心软给刺猬头龙增加了许多帅气的滤镜,让他漫无目的地想到一些小孩喜欢看的言情小说,比如拯救公主的龙族王子等等。
当然在发现成步堂那一看裁剪就很低价量产的西装居然有个线头冒出来后,还沉浸在震惊中的御剑总算清醒过来,想起刚刚引起的一系列骚乱,气急败坏。
“成步堂,你就是这么办事的?”
好死不死他想起自己先前找不到律师又被限制通讯的样子,顿时泄了气。
成步堂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对站在对面公诉席的狩魔豪打了个阳光灿烂的招呼:“狩魔检察官我们又见面了呢!”
狩魔豪显然生气了,挤出一个竭尽所能表现刻薄的冷笑:“以为自己很聪明是吧,要是让上级部门知道御剑怜侍请的律师是个扰乱法庭纪律的混蛋,你们两个就一起完蛋了。”
成步堂看了看正在试图维持秩序的严徒海慈,又看了看似乎想从教堂隐蔽处溜出去的牙琉雾人,耸了耸肩:“捏造证据和强行指控以试图让公民接受审判而强行定罪的行为算不算扰乱法庭秩序?比起我放火,狩魔检察官不如猜猜,署长会不为了掩盖他滥用职权的事实,干脆威胁了法庭现场所有人?”
不得不说,狩魔豪要脸的程度还是比严徒海慈要高很多的,成步堂这番言论直接按住了他。另则,成步堂还是对着扩音喇叭说的,有好事者一听就来劲儿了,大声问成步堂到底烧不烧,为何如此光明正大做吓人之语。
“不烧啊。”成步堂一脸坦然,刚刚被他强行塞了一瓶水(虽然好像不符合法庭惯例但意外地不在禁止范围内)的御剑差点被水噎住。
“不烧你说个毛线啊!”围观群众大失所望。
“你们人类到底有什么毛病,不烧你们居然还有意见了?”成步堂大惊失色。
牙琉最先注意到这句话的微妙之处,脸色大变:“你不是人类?”
成步堂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当然不是啊。”
他满意地看着牙琉的脸色好似突然过了一大盆漂白粉一般。
“你栽赃陷害之前能不能先调查清楚,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肯定以为栽赃我是龙族就一了百了了对不对?你觉得‘反正成步堂是人类,等尘埃落定,他必然已经无力回天,生米煮成熟饭了’,”成步堂这会儿显得特别轻松,“我是货真价实的龙族,我本来就会喷火。”
严徒听到这个重磅消息,原本还在试图指挥法警抵抗的手立马停下来了,再次认真地打量成步堂,好像第一天认识这个家伙似的,本来从法警手上夺走的武器也放下了。
牙琉雾人还在不死心地煽动:“大、大家都听见了吧,这个通缉犯,三年前修道院纵火案的嫌疑人,今天当庭承认他是凶手了!现在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就一定能把他抓起来的!”
他又看看正围在一起的法警:“可以动手了!”
成步堂佯作失望地叹气:“唉,你真是分不清轻重缓急啊。”
有几个人稍微动了一下,但看周围人没有进一步动作,也没了主张,牙琉雾人慌乱中脑子一片空白,原本打理得整整齐齐的长发也凌乱得失去了应得的体面。
“真以为只要傍上大官,这些力量就会为你所用啊,”成步堂的语气算得上平静了,“人类不是有句话吗,人心都是肉长的,牙琉,你觉得在生命安全都得不到确保的情况下,这些武装人员还会听你指挥吗?”
牙琉咬牙:“你在威胁人类?”
“我从头到尾也没说我会放火啊?我说如果真是我干的,我现在就应该恼羞成怒放火烧各位了,可修道院的事情本来就不是我干的,我没有罪也不会认罪,那我现在自然而然也就不会放火了,怎么,你要看证据吗?”
狩魔豪还试图阻挠:“这是违反程序的——”
“让他拿!让他拿!你不想活,我们还想活呢!”
群众只关心还能不能正常见到明天的太阳,根本就不在乎严徒、狩魔和牙琉的小心思。
成步堂拍了一下手上的魔晶,一阵微妙的气息波动后,真宵带着炼金术师小姐来了。
炼金术师小姐拿出那张写得和医生开药方似的配方说明,详细解释了为什么这种火必须一种镇外稀缺的资源才能最终调配而成,并表示成步堂和御剑都有严格的不在场证明,有人质问姑娘为何没早点找到法庭说清楚。
“不知道啊,我前一天复习爱情魔药配方复习得好好的,第二天就和协会的同事们一起被塞上汽车了,会长给我们解释说,牙琉先生作保,严徒署长亲自去拉关系,让我们和隔壁镇上多做学术交流,啊,上次修道院起火之前好像也接到了同样的邀请呢。”
“那龙火又是怎么回事?”围观群众问。
轮到成步堂示范了,他刚张开嘴,前几排的人就速速躲到靠墙的地方,闭上眼睛,一副准备英勇就义的样子。
成步堂嘴角抽搐,他知道现在一时半会儿没法对抗居民们根深蒂固的偏见,也没理别人,轻轻喷出了一道比打火机稍微要大一点的火焰。
“哇,燃气灶啊。”即使战战兢兢,有个站在前排的摄影师小姐还要充分发挥文科生的修辞学能力好死不死地比喻着。
后排有人在极度恐惧中不慎被这句话逗笑了,见自己没在3分钟内被暴走的成步堂烧死,还好奇地往前凑了凑,试图看生物煤气灶长啥样。
成步堂喷完了,心安理得地退到御剑身边,炼金术师小姐小心翼翼用试燃棒取了内外焰,又吹熄了火,棉绳上的青烟蜿蜒直上,闻起来同人类专程制造的火有些区别。
炼金术师小姐一边研究,一边即时向所有人宣布结论,越来越多的人大胆凑了上来。
成步堂充耳不闻,他早就料到了这一切,现在只是专注关心御剑的看守所生活。
“他们没克扣你的饮食吧。”
“都说了多少次了,的确没有。”御剑无奈。
“有也不要紧的,他们现在都在注意炼金术师小姐的结论呢,没人会在意我们谈话的,”成步堂偏在此刻谨慎起来,“总没有我给你做的烤肉好吃吧。”
“成步堂,烤肉那是食堂应该出现的食物吗?”
“为什么不能?”他们收拾行李准备离开时,成步堂很认真地规划着,“是因为逆转镇燃料少?还是因为地盘不够大,室内烤肉容易一氧化碳中毒?不过,现在牙琉雾人和严徒海慈都进去了,我们也被赶出逆转镇了,我觉得我们可以规划一下,未来家里一定要有个专门烤肉的路边摊。”
御剑听得头脑发热:“成步堂,就算我俩现在要去隐居了,我也不想当个家里的香氛是烤肉味儿的人!”
“好吧,都随你!”成步堂委屈得龙尾巴都耷拉下来了,不过一想到御剑愿意跟他走,他又打起精神来。
一个月前。
他们把庭审现场的所有人困在大堂里许久,成步堂以足以包围所有人的天然火力指挥在场所有刑警和法警将法庭外围超市和自动售货机里的食物分发给所有人,在场也不是没差点发生乱子,路人甲要动手抢路人乙的食物,成步堂表示“我的火焰也未尝不旺”,路人甲一秒变脸,不但对路人乙道了歉,还表示自己愿意把食物分给成步堂或御剑,只求成步堂能放过自己一命。
成步堂表示你要真不想吃就分给旁边的小女孩。
他们一直坚持到严徒海慈的政敌和大义灭亲的狩魔冥带着县里的安保队和司法人员过来,成步堂看到县里的队伍浩浩荡荡带了一堆迷雾弹和火元素飞炮的时候差点笑起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成步堂横扫千军了。
狩魔冥随机抓住一个小女孩:“那个龙没对你们怎么样吧!”
小女孩:“啊?龙先生一开始还挺吓人的,说什么可能会烧死我们之类的,我差点都哭了,但龙先生好像是在开玩笑吧,后来到饭点了,他还指挥警察叔叔给我们分发食物,我中途想去上厕所,遇到他,他还对我笑了。”
狩魔冥放心了,还是给小女孩交代了一句:“虽然这次的龙是好人,但你也不可以随便相信龙!”
小女孩闭上嘴没吱声。
当然,答案对在场的成年人也没什么区别:客观上来说,在当场逮捕地头蛇严徒海慈和牙琉雾人,并表示会对狩魔豪进行另案处理调查后,龙先生就立马扔掉了手上的魔晶石,并在县武装保安队的“护送”下,离开了逆转镇,这怎么看都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儿。
御剑的嫌疑洗清了,那些先前因为他有纵火嫌疑被捕而疏远他的熟人们又纷纷过来祝贺他,御剑虽然礼貌地应对着,却好像始终打不起什么兴趣。
检察局被一锅端,于情于理他在这正当乱的关头留下来处理事情,御剑的效率也的确很高,他埋头案卷里,自己查找严徒先前贪污、牙琉雾人行贿的证据,甚至安了个行军床在检察院的办公室旁边,大家仿佛一夜之间见到了他的拳拳敬业之心,再也不用“不择手段的魔鬼检察官”这样的词语来形容他了。
唯一针对他的流言,是关于成步堂的,这些人议论着“为什么龙要为他申冤呢?”“他和龙有什么交易?”“其实龙也没那么不好吧,仔细算算,这次他来,除了抓走了严徒,装模作样地威胁了大家一番,好像也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不过这些评论,对现在的御剑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成步堂洗清了冤屈,大家也知道了他是一条清白的龙,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能接受成步堂能回到他们中间,尤其在成步堂“威胁”过他们的情况下。
“他钻了很大的一个法律漏洞,”狩魔冥试图和御剑谈心的时候这样说,“当然,就那种情况,连父亲也参与其中……一个地方,倘若上层机构全部垮塌,那么正当的法律程序几乎就是摆设了,就算没有成步堂,迟早也会有别人来引导一次巨大变革吧。”
御剑揉揉眉心:“成步堂的出现,恰好给了他们一个堪称完美的机会,我卧底了三年,甚至要假结婚才能解决的问题,倘若这次没有成步堂的帮助,或许还要继续沉寂,甚至变得更复杂,我的入狱或许也会成为这复杂问题的一部分。”
成步堂不是人,完美解决了一个正直而善良的人必须守法的问题;而成步堂在为御剑洗干净清白,抓走了严徒海慈和牙琉雾人后,没有贪念在法庭上呼风唤雨、指挥所有警察控制群众的权势,畏惧成步堂力量、却还要为人类着想的本地乡贤战战兢兢请求成步堂离开后,他也就真的离开了。
或许是因为成步堂走远了吧,狩魔冥难得没有语带嘲讽,而是感慨了一句:“别的不说,其实这家伙还真的挺适合当镇长的。”
御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也知道她在开玩笑,苦笑着说:“啊,那不行,龙的寿命有好几百年呢,那时候居民们真该害怕了。”
狩魔冥斜眼看他:“嗯,你不也是半精灵吗?你的寿命不比成步堂龙一少多少吧。”
“你这是恶意暗示。”
“闭嘴,御剑怜侍,如果不是我刚才一进来你就一副魂不守舍好像失恋了一般的表情,我才不会那么温和地评价成步堂龙一呢!”
整整三周,成步堂好像真的从逆转镇蒸发了一般,这不过是他在婚礼现场被成步堂带走之前的日常而已,但或许是那查明真相的目标感已经消失了,越到月末工作越轻松,御剑的不安感就越强烈。
难道,成步堂也希望洗清冤屈后,两人各自相安,他御剑应该去过“普通生活”了吗?
御剑咬着嘴唇,他想起自己在山洞里和成步堂的那番对话,担心成步堂真把自己当作一个宁愿始终遵守着一成不变的人类偏见、过上按部就班的平淡人生的人。
而且,自己当时的表现也的确像是会向往那种生活的不是吗?
御剑将最后一卷资料交给牙琉响也,这个兄长才被抓走不久的男孩,经历了世界观破碎,是另一个情愿跟他加班到深夜的人,他似乎也憋着一股气,想证明点什么。
今晚之后,严徒海慈和牙琉雾人的罪责会彻底被定性,而狩魔豪,他的案情会被转交给其他人负责。
一旦内心最后一块负重被卸下,御剑就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专业和散漫的思考同时停止了,一个最简单、最基础的想法就这样涌入了自己的脑子里:接下来怎么办呢?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走了很久,回到自己的公寓时,脑子浑浑噩噩宛如被清空,理性的御剑检察官,现在只要脑细胞稍微一动,就感觉自己好似醉了一般。
一颗光滑圆润的石头突然碰到了他的手,他想起来是成步堂从龙岛送他回逆转镇时送的魔晶石,剧情发展到现在,按理来说它也该有点用处了吧,但御剑毕竟是个科学理性至上的人,在这样一个拥有魔法和龙这样的幻想生物的世界观里,他的冷静和思考宕机的时间显然也多了许多。
御剑觉得自己思考了又好像没思考,他就一边发呆一边摩挲着魔晶石,直到他看到魔晶石动了一下。
御剑给自己滴了两滴眼药水,又简单做了个眼保健操,然后安静地看了会儿魔晶石,魔晶石很安静。
很好。
御剑又试着戳了戳魔晶石,魔晶石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喂!成步堂,你在那边吗?别吓我!”御剑立刻跳起来离开了座位,过一会儿他又觉得自己反应着实有点弱智,坐回来。
“啧。”
不过眼见为实,既然亲眼见证了屠龙之誓的功效,御剑自然不会迂腐到还要照本宣科,坚决认为魔法不存在,他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做个实验。
他又摸了摸魔晶石,魔晶石又晃动了一下,好像在撒娇打滚的小猫,御剑怜侍清了清嗓子,回想自己记忆中一个月前那场不愉快的婚礼,念出了同样的词句。
“自天穹而降的凤凰,众神的使者,
请聆听我们在此立下庄严的承诺。
恶龙的吐息是灼烧大地的烈火,
他的鳞甲比黑夜更深,比洞穴的岩石更冷。
英雄将以凡人之躯,举起闪光的长矛,
为守护纯洁的爱情,献上无畏的心。”
他安静下来,一个不该出现在此刻的声音响起,他确信自己锁了门,所以露出了了然的微笑。
“哎呀,御剑检察官怎么不唱下一句了?”成步堂坐到他书桌后的大床上。
御剑温和地笑笑:“句子太极端了,我觉得没必要。”
“我也觉得,”成步堂附和,“‘刺穿他的胸膛,让他的黑血流尽’——我血是红色的,特此声明。”
“听起来像几百年前才有的私刑,或者流行的什么勇者斗恶龙的三流奇幻小说,”御剑说,“我没念完,你还是过来了。”
成步堂有些无奈:“其实,屠龙之誓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被魔晶石以及龙的祝福加成了,所以才会有这个效果,你这两天没事儿就摸那个石头吧,所以不需要过多的声波叠加震动,我也……”
御剑打断他:“我跟你一起走。”
成步堂卡壳了:“啊?”
御剑直接把成步堂压在床上:“决定了,我在逆转镇待不下去,所以你去哪里我去哪里,如果我没猜错,屠龙之誓在龙族语里,原本应该是一首情歌吧?”
成步堂黑线:“其实要从这个角度来讲,人类版本的屠龙之誓也不算辱没了初心,起码人还知道这首歌是用在婚礼上的。但是御剑,这和你要和我走有什么关系?”
御剑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就是我想跟你走的意思!”
成步堂不知道自己该摆什么表情了,喜悦?迷茫?情绪打得太激烈,馅饼追着要塞进他嘴里,他都觉得太过梦幻。
“可是,你前二十几年的生活都在这里,”成步堂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御剑,“如果跟我走,意味着你的生命会有巨大的变化,你或许会失去许多在此地结识的朋友、创造的好名声和事业。”
“我知道。”
“但是……”
“我知道,”御剑坚定重复了一遍,“你应该知道,我从不意气用事。”
成步堂感觉自己也没招了:“那理由呢?”
“我思考再三,你是无辜的,我也能理解大家对龙的恐惧已经成为某种根深蒂固的印象,是你的让步让大家得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结局,但是,我不认为这是对的,”御剑分析得很认真,“也是在追查的这三年,我才意识到,这里的有些价值观不是我要去追寻的,我也不希望未来再循环如严徒海慈把控一地权势,最终不得不动用天降外力才能解决问题的旧事了。”
“你的意思是……”
“我们可以去别的镇,甚至别的国度看看,有没有可以借鉴的办法,直到这里的这一代人老去,那时候我们或许可以回来,看看这代既没有见过龙,也没有严徒海慈的孩子们长成了什么样子,那时候,或许我们也已经找到了让人们免于重复仇恨和恐惧的办法。”
他说得声情并茂,成步堂认真听着,就像他一个多月前在山洞里听御剑带着总结调查结果时那样,就像多年以后他们越过码头,越过龙岛,在某处距离逆转镇已经很远的居所花园里一样。
成步堂和御剑的相貌同几十年前依然没什么变化,除了御剑因为坚持伏案工作而戴上眼镜之外,两人仿佛逃脱了时间的惩罚,不得不在大地间四处流居。
“但美贯其实觉得当时大家对爸爸的恐惧挺没道理的,”美贯正在浇花,前日太阳毒辣了点,她瞅着自己最心爱的那朵“美美”有些不爽,葱指一挥,本来无精打采的失水花朵立马变得娇艳欲滴,“冥阿姨刚闯进法庭问我的时候可紧张了,但当时爸爸才让那个闹事的人把面包给我,我心想,在这样紧急的状态下还能记得小姑娘吃没吃饱的人,怎么可能是坏人——啊,坏龙呢?”
美贯是今年已年过古稀的狩魔司法署长送来的,她把美贯养到二十几岁时还没出现什么问题,等美贯三十,甚至四十岁的时候,那几乎没什么改变的少女容貌隐患就大了,虽然几十年对人类来说是沧海桑田,但有些观念是没那么容易改变的。
狩魔冥便联系御剑,把她送到了正在外面天南地北地调查的两人身边。
他们组成了奇怪的一家三口,身为龙的父亲,身为半精灵的母亲,身为魔女的女儿,虽然诡异,但也算得上其乐融融。
成步堂望着自己奋斗大半生,颠沛流离之后获得的一切,想起昔日在法庭上同御剑所遭受的那些偏见,语气比年轻时温和了许多。
“我年轻的时候也觉得不公,所以当时也选择了一些过于激烈的做法,但这些年在各种地方见得多了,我也意识到或许当时有更巧妙的解决办法,当然,美贯,你能明白吗?我不是在后悔,仅仅是在感慨。”
一边正在订书的御剑接过成步堂的话茬子:“无论什么生物,总有年轻气盛的时候,没有人一开始就会运用深沉的力量对抗古老的传统,那是违反自然的,也是那时候的我们做不到的。所以,让阳光可以照进来,让新的故事在那里生长。你的眼睛,从一开始就看到了那片土地的模样,这就够了。”
“好吧,我懂我懂。”美贯嘟嘟囔囔,虽然魔女的确要到50岁才成年,但她毕竟从小和人类成长在一起,真被当小孩子了又很不爽,不过,她总能很快地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两颗海青石般的眼珠子转了转,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
“那不提这个了,我们来讨论另一个话题吧:屠龙之誓的原版到底是什么呀!爸爸,你也太能藏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