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修改(20220918)备注:脱坑,留作纪念,本文完稿于2016年12月25日,祝我曾经的记忆(然后后面每年掀苏修棺材板成为了传统)
第二次修改备注:改了原创国拟,后面仍可能面临大修
这篇文是三年苏解日拼起来的顺便简单地补了个结局,本来三年前从来没想过会完结的样子
里面有些部分两年前用旧号发过,可能还有小伙伴点了赞有印象,所以如果看到熟悉的地方……没错那就是我写的,去掉了很多废话,修改句式,看起来终于舒服了些
由于全篇是安德烈视角,所以我试图尽量描摹他当时的心理活动与观点,然而和我三年前本人也不成熟的世界观与当时暗涌的局势一样(当时克里米亚公投尚未举行,文章在乌设定上几乎全盘推翻),里面或许对苏解的看法过于充满情感上的主观意识,但由于起新篇困难,又觉得尚且有可取之处,于是就大多按照之前的思路写了下去,里面的有些观点现在我自己都不置可否
以及这是个比较压抑的故事,涉三前提的半au,依然有时空错乱,各种未完成的隐喻
莫斯科被北风席卷的周末并非一个值得抒情的日子,常年生长在温带或者热带的人把它当做肃杀的哀嚎,而对于被冬将军所庇佑的俄罗斯人来说,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曾出现在祖母故事里某个夜晚的翻版。穿着厚厚狼皮衣服的人不必担忧冻馁,也是将近三十年前的事。现在还活着的那个时代的人,或许希望时间倒流、停止。
从红旗倒下的那一刻起就有人源源不断地朝南面温暖的过去逃去。伊塔的移民,当年随伊斯哈科夫和太也夫一同来到苏联的塔吉克人,维吾尔人,现在通通站在边界外争相表明自己三十多年前中国人的身份,自然被邻国海关所拒绝——那些轻易地就抛弃了原来的祖国的被引诱的人,在红色帝国末日降临时,又放弃了重新捡回的尊严。
上校报告南部边境发生的一切时,安德烈依旧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浏览意气风发的新总统为他布置的任务,他头疼地摆摆手示意对方离开,昔日的弗拉基米尔用这动作表示“随他去”。鲍里斯·尼古拉诺维奇评论这是独裁的象征,动作的主人最终和斯大林一样任后人唾弃,安德烈不耐烦地听着他的高谈阔论,只想早早睡去。
谈到弗拉基米尔,如今跟着蹦进他脑子里的话语是那些被刻意美化的或是扭曲的;给他留下基底的,带来混乱的;最深刻的莫过于关于那人短暂一生的记忆。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诺维奇开玩笑说他的确处于一个多愁善感的中年人的年纪,他深以为然。国家不知岁月,但上司们总是希望他们的脸再年轻,再年轻些。
最先想起的仍然是乌克兰,自然是他,他曾经的哥哥。他的人生离自己太近了,关乎他更为长久的命运,而他并不情愿叫乌克兰人的另一个名字。他因为农业的问题而对他们的老大哥心生怨恨。另外波罗的海三个扼守要地但军事力量无足轻重的小家伙则是存在于回忆缝隙间的片段。他们在几年后终于如愿加入EU,仍然要忍受西欧那群故作优雅心比天高的贵族小姐先生们在心里一乡巴佬评定着他们。纵然如此,尚能挑拣的面包依然是一种诱人的选择。
他故意避免去想那种更接近于真相的可能,现在他们的民众中已经隐隐约约有了这样的论调。弗拉基米尔生性严酷而冷傲,但人们爱他的尊严和大国气度。乌克兰又本该是比他所爱的绝大多数都要重要的,在安德烈看来,他快疯了,尽管他自己也参与了让他变疯这一过程。
当安德烈第一次作为独立国家站在演讲台前时,人民站在台下欢呼,为国家牺牲了一切的老兵消失在视线尽头,他们的血肉之躯守护了地球上曾经最为耀眼的国家之一,现在却在一群自诩时代之子的年轻人的棍棒和新政府的冷漠下黯然离去。安德烈觉得这个国家的一切精神都在一点点虚化着,有人朝他扔砖头和铁锹,更多的人拉着他为他献上花环,逼他喝下几打伏特加。
他晕晕乎乎地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还没把板凳坐热,眼前就窜出一个手握匕首的人出来,大喊着“苏联万岁”,他无奈地一把抓住这人的手臂,掐住腕关节神经,然后把匕首捏在了自己的手上。
那人穿着清洁工的制服,他是弗拉基米尔离去的三年前亲自招过来的。当时弗拉基米尔在视察的工厂门口不远处发现了他,浑身破烂,最好的归宿或许本该是东西伯利亚的荒芜农场。那时被战争和政治阴谋包围的弗拉基米尔突然动了恻隐之心,把他留了下来,于是保尔·奥涅金成为了他俩忠实的朋友与下属。
安德烈无法苛责这位真诚的爱国者,在他看来保尔比见风使舵自私自利的政客好太多。保尔见安德烈迟迟没有动作,之前的冲动也消减不少,但想到弗拉基米尔的死不明不白,他的脸始终是沉下去的。
“你应该知道,你不可能成为他那么伟大的国家。”
“或许吧。”安德烈含糊地说。
“本来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确信他能够力挽狂澜……你知道没有了他的斯拉夫人就是一盘散沙,就像现在支离破碎的独联体一样,可是你们三个曾经受他的荫蔽的却纷纷离开了他,用卑鄙无耻的手段签下协议,把好生生一个团体拆散了,你们这些无耻的叛徒,下流的——”
安德烈轻轻地把匕首架在了保尔的脖子上,保尔终于安静了些,依旧满脸不屑。
安德烈忙活了一天,为了那些盲目狂欢的愚民和疯狂的共/产/党信徒。他本来应该回到曾经属于两个人的家,放上几块奢侈的巴黎香料,把自己泡在浴池里,假装那个人还能由着他靠在背后,冷不丁笑嘻嘻地遮住他的眼睛,这是在工作的钢铁般的苏维埃身上看不见的景象,就和他们那些床上隐秘的令人脸红心跳的情话一样。而现在他没法回到他烧着暖炉的家,只有一个同样失去信仰的孤苦伶仃的清洁工在控诉他,可笑的是他也是个愚夫,安德烈不喜欢愚夫,尽管他是那么地习惯孤独。
弗拉基米尔说,孤独得久了,偶尔因为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而感到愉悦,便不必称之为反应过激。
“所以他活不了多久的,从历史的进程来看,他的毁灭早已被人民决定了。”
安德烈说这话时,既无解释的标点,更无文字话的前言,对他来说,无需口语。苏联走过的时间里足够证明那些错误的道路。
“这一点对现在情绪异常的全体来说是无法察觉的,恐怕过了十年,二十年,国别不同,出身不同,他本人被淹没在一堆浮夸不实的评价里。更何况他自出生起,就注定是要让人评价的。”
“我还记得那个逃走的美国大兵——哦,别以为我泄露了你敬爱的弗拉基米尔的什么机密。他一死,这些资料迟早都会被咱们那些可爱的想融入西方的社会精英卖掉——他可是个越战老兵,狂热的爱国分子,即使某一次偶尔地恢复记忆,在目睹冷战期间美苏的所作所为之后,也并非像嘴贱的西方媒体一样对咱们完全充斥抱怨和刻毒之恨。”
“他说,他只恨他该恨的那一部分,走到如今的地步,他有责任——我觉得他挺无辜,毕竟那已经毁了他本来的命运——苏联有责任,美国也有责任,那些为利而博弈的大国,鼠目寸光的小国全部都有责任。他曾经以为美国的民主就是世界上最好的民主,但他知晓美国的战火在越南,柬埔寨,中东燃起的真实原因时,他就再也没那么说。”
“我比不过弗拉基米尔,比不过你们说的那奋起直追上青云的钟继红,没有谁能效仿钟继红的道路。六十年代末腹背受敌,却搞出了两弹一星,遑论他智商高如珠穆朗玛峰,还有着他国难及的资源和政治经验,从一开始,我们就不应该把自己往他的方向定位。”
还有一句,自弗拉基米尔消失的那一天起,需要付出悲惨代价理解的话语。
“自由、平等,那是欧美写在理想主义里的说法,不是民主主义。它可以欺骗幻想着小罗曼蒂克的布尔乔亚,就像宗教安抚着驯服的信徒。而对于国家,只有弱肉强食的真理。”
安德烈回忆起他第一次见到弗拉基米尔的某个清晨,他是一只刚刚睁开眼睛不久的幼崽,不到几个月外表便迅速成长,诸多弟妹里,弗拉基米尔唯给他亲自给他上课,带着他参与各种政治会议。国家的教育自然是与众不同的,没有人怀疑弗拉基米尔的决议。
他们习惯于在床上滚来滚去,探讨某种政策实施的可能性。安德烈扭扭歪歪的线条画成的套娃女孩砸在弗拉基米尔的脑袋上,弗拉基米尔伸手挠乱小小的脑袋。时间不经意地就长成了一个美丽少年十七八岁的模样,亲昵的示好变质为藏在句子尾音里的求爱,后来在一个冬雪重压着大地的寒冷夜晚里他们滚到了一起。
谁能把党内文件写成叶赛宁式的情书,他的名字为弗拉基米尔。
最初安德烈是恐慌的,集中营的噩梦已经逝去,同性恋者并没有得到更多的宽容,Nazi的灵魂不仅有嗜杀留存在社会空气中,那甚至也不只是Nazi的灵魂。弗拉基米尔轻描淡写地告诉他人类的道德准则不适用于国家意识,因为生命不是他们的本能,女人为爱和繁衍生子,女性国家意识不能。
——而漫长的历史中,一个国家意识和另一个国家意识相会的日子太少,隔壁的钟继红活了将近五千多年,谈了三场恋爱,最后一次在一千年前,那人的坟墓被忽必烈南下的铁骑踏过,从此踪迹难觅。
没有人像我们一样依偎,亲吻,心心相印。安德烈从擦得透亮如薄翡翠的窗户上看见自己,糊着边框的是《真理报》上指责肖斯塔科维奇的社论。他看着发黄生绒的报纸,看着玻璃上那个几近透明的弗拉基米尔,一个从复杂的斗争和真枪实弹的伏尔加格勒升起的灵魂。
没有人像我们。这个人既值得恨,却总是无法辩驳的,是杀不死的。安德烈在莫斯科难得的阳光中,在他的被老年般的温柔宁静覆盖的怀里翻了个身。
“是呀,没有人像,”弗拉基米尔埋头看他,他在弗拉基米尔的眼睛里是一个倒影,“我们就是我们,别扯那些超脱唯物主义的胡话。”
他们为这段话产生一股莫名的心悸,于是谈话暂时中止,紧紧地拥抱对方,感受自己从伴侣的身上汲取来的平静的欢愉,这和他们填补漫长生命空白期的百无聊赖完全不同,安德烈想,这或许就是人类诗篇里常常出现的爱恋,生于如火激情,死于夏花灿烂,使人的头脑愉快地酥麻。那一瞬间比人类短暂的几十年更珍贵,但他不能长久地留住它。
它生之有幸,也死于诺恩三姐妹织好的命运树里。
到底他和弗拉基米尔在思想上有着很大的分歧,弗拉基米尔曾无不愤怒地指责他,说他的思想即将跨入修/正/主义分子的深渊。安德烈讽刺地针锋相对,于是被弗拉基米尔推倒在办公室上挂有列宁像的墙壁,眼神却游移于屈服与反抗之间,弗拉基米尔照旧拿起了那支AK47抵在他的脖子上,他无所谓地弓起身体,用锁骨把它顶开,然后张嘴舔舐并含住了枪口。弗拉基米尔被这显而易见的羞辱气得要命,他大叫着让安德烈像一个男人一样起来接受他的惩罚,安德烈自然未像过去两人亲密无间时那样屈服,他甩开嘴唇,银丝在黑色的管部泛起淫糜的光。
“我亲爱的瓦洛佳,恐怕连您自己都知道那不管用了。”
他艰难地挪动左手,指指肩上烙下的镰锤印记。伤痕尚未完全愈合,难看的血块半剥落在雪白的皮肤上。
“心灵不管用,身体也不管用。您越是想约束我们,我们就越是想反抗,您就越是把我栓得更紧。可是那么多‘兄弟姐妹’里面,除了我,还能确定有多少人依然愿意相信着您,深爱着您呢?即使在您如此武断粗暴地对待他们以后?”
深红瞳孔的弗拉基米尔仿佛一只被激怒的北极熊,牙齿咬紧成极为压抑的程度,狂怒的风暴像流进了柏林的钢铁洪流。
“那不重要,安德里克。”弗拉基米尔几乎是把自己的嘴唇贴在了那道伤口上,安德烈感觉刺痛自锁骨向脊髓穿过,他微微战栗,于是弗拉基米尔终于轻笑了起来。
“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哪怕勃列日涅夫同志曾向我保证过一个强盛的苏联,存在于全面社保与军事现代化中的苏联,现在我也毫无办法了。”
他彻底放开安德烈,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上,双手扶额,满口是不甘心的诘问:“从最高苏/维/埃到基层党支部里,一个个又聋又哑的疯子!除了食堂工人养的鬣狗,还有谁能认真地听点话吗?赫鲁晓夫给了知识分子张嘴的机会,然后官僚们只当他放屁。”
他们想法设法地转移矛盾,那群堪比沙皇时代贵族老爷们的家伙就会把贪婪的准则执行下去。某个写在讽刺小说里的清醒者曾说这是无法避免的腐化,因为非战争年代的主角总归是文官,不是军人,他们是最缺乏朴实信誉的那一类人,却把权力的按钮握在自己手里。
动不了他们,他依旧得维持自己的统治。除了安德烈,他从来没有为自己的欲望活过,人们只当他残忍如饕餮,但只有他为他们的子孙谋划了最远的未来。
安德烈想起了白色恐怖的时代,国家的政策和风向常常影响他们的情绪和心态。那时候洗澡仿佛便能暴露一个人所有的秘密,在最隐蔽的地方抚摸着自己的身体时,都能感受到模糊的眼睛刮遍每一寸骨髓。从那时候起安德烈第一次对于害怕有了明确的认知,但他还是个男孩儿,并不知晓弗拉基米尔就是这股恐惧的来源。
光是东德不到2千万人口就建立了其中600万人的监控秘密档案,特务无处不在,高压线把每个人的脚步压得沉重。或许那种压抑与绝望有同行CIA和FBI渲染的成分,因为每个政权机构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然而如此刻意地将其现象化的却并不多见。弗拉基米尔曾对贝利亚说:“弹簧的恢复力是有一定限度的。”后来他又将原话返还给了斯大林和安德罗波夫。
当太阳从他光辉的顶点落下时,那必定是一个值得埋葬的黄昏。
有一天,乌克兰冷不丁地翻越电网来到了他所视察的精神病院,那时恰好有个原托派的人,当时即因为发疯而幸免于难,正好日常散步来到了那里。他大叫着“白军余匪的特务来啦!”这毫无逻辑性的话朝乌克兰扑过去,他被吓了一大跳,但他也是上过战场,打过Nazi的军人,镇定后反手擒拿制服了病人。
他本来想随便地把那人打晕,没想到手中的老头却咯咯笑了起来,对他说:“白军,没错,波兰人还是俄罗斯人,反正也不重要了。”
他难以置信地收紧了抓住他胳膊的手,心里重重叠叠的疑问冒了出来:“你再说一遍?”
“我说波兰人还是俄罗斯人,那都无所谓了,”老头灰白的脸上憋出营养不良的土红色,看起来就像一只被淋湿的、垂死的高加索犬,“可若你是乌克兰人,就实在太可怜了!”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他摇晃着老头,惊怖一度战胜马上找到安德烈的力量。老头的脸上已经完全充血,他艰难地伸出舌头,发出哼哼的吸气声,乌克兰本该在此时充满温柔的怜悯,但几十年来的积怨使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您在干什么呢,我亲爱的哥哥?”一个冷静清亮的少年音传了过来。
乌克兰马上松了手,又赶紧捂住了老头的嘴。
彼得比上次看起来还要瘦弱苍白,那已经是切尔诺贝利事件前的印象,昔日明亮的少年现在显露出骷髅的形状,双眼深凹,看不见爱情与依恋。他像一具尸体,从二十年代起,一刻不停地与死尸打交道。
乌克兰讽刺地笑着:“你还愿意为他卖命?”
彼得动了动打着石膏的左手,面无表情道:“你现在不是?还是说你终于愿意向他摊牌了?你这么做,经过上司的同意了吗?”
乌克兰喉咙发哽,旋即回答他的问题:“对于傻瓜安德烈,或许还保留一点作为哥哥的情分?可要论到我们伟大的领袖,我怎么能说一个‘不’字呢?”
彼得偏过头去,像是完全忽视了眼前的人,这个人,是俄罗斯人,波兰人,偏偏说自己是乌克兰人就备显尴尬。他家产优渥,外人也定当他会受到特别优待,两人今日之结果却令人唏嘘。
“你好歹还可以选择——恕我多嘴,那或许并不在正确的方向。”
小国只有两条道路,一条通往日夜饱暖的满足,一条在地狱。一步踏错,整个国家的格局都会被顷刻颠覆。就像捷克一夜梦醒,布拉格便成了城中之国。
连至始至终综合实力都超过弗拉基米尔的康纳利在七十年代都始终被噩梦缠绕着,像疯了一样地制作武器,探索月球,陷于滞胀中的经济却依旧让人们对于未来纷纷失去信心。但他终归是有办法的,不过十年,苏联的外强中干便逐渐暴露了出来。
彼得向背后大门的方向望去,视线被铁门阻挡,但她知道那个东德人正作为警卫官守护在门口,对于西方那些岁月悠久的中世纪,他知道得很多。
就只是又一个轮回,没有明确的开端,尽头或许在陨石毁灭地球的那一天。
乌克兰已经走了,彼得知道他只是想找到安德烈而已,但他不会让那个背叛者如愿。
反正也没有多大的意义,但对于彼得来说……
老头匍匐着朝他挪去,他冷漠地叫白发苍苍的人回到自己该呆的地方,老头郁郁地哭,彼得不忍地闭上眼,保持着原来的语气。
“就在这里了却余生吧,你已经没有家可以回了。”
齐格弗里德 奥尔巴赫对他如今领导的那方面的事儿有着不甚明朗的了解,他厌恶地皱了皱眉,二十年代,那个罪人上台之前的柏林,他见得多了,可是像他这样把意志写在党章里,又掩耳盗铃的人,有一种令人发笑的苦涩。到底CCCP最高意志代表者为何竟要视察一个精神病院,恐怕任凭那些无关紧要的小家伙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
他很聪明,也很嚣张,然而一场疯狂的战争打碎了他所有的骄傲,他本该在1945年死去,却因为大国博弈被要求苟活了下来,他新生的第一刻起就明白自己应该如何顺从,他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墙另一头的弗雷德里希的命运。
熬过幼鸟长成黑鹰的季节,或许柏林墙还能倒下来呢?
——门开了。
两个容貌相似的高大东斯拉夫人走了出来,安德烈最后小声地念叨着那人什么都没怎么样。齐格弗里德注意到他长衣的领口上有细小的白灰。
墙壁在不久前新刷了一遍。
弗拉基米尔瞥了静肃的德国人一眼,叫他开车送安德烈回官邸。他很快收敛了对于那个细节的兴趣,那不是他该关心的话题,弗雷德里希才是。
直到齐格弗里德打开那辆漆着党徽的GAZ-M14时,安德烈突然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有些事情,就让它永远地成为秘密吧。康纳利对钟继红感叹道,秘密越多,到了最后,原本的绝密也就不重要了。
钟继红沉默不语,千年来多少秘密都被他烂在了肚子里,不论是那些迄今存在的,还是早就不复存在的。
他对弗拉基米尔说,他的最后一个恋人存在于一千年前,他既说了谎,又没说谎。
谁在乎呢,有些肮脏的小秘密从来不需要解释。
安德烈长卧不起,彼得不方便,于是齐格弗里德顺便承担了护工的义务,他现在和他们绑在一条船上,偶尔也对日渐熟悉的两个人产生微妙的亲近感。
他无聊地盯着这个年轻的斯拉夫人的脸,他们混杂着高加索人与蒙古人的血液使他们轮廓柔和,显示出比同龄日耳曼人更加年轻的假象。齐格弗里德记得最后一段时间在战场上见到过的年轻的战士们,面孔越来越年轻,最后就连女人出现的频率也比之前高了许多。
现在他们没有多少男人了,乌克兰将会卖了军火,卖了资源,卖了农产品,最后他们会将姑娘也插上价牌。不,也许不止乌克兰,整个东欧,被红色封闭了半个世纪的东欧,在信息流冲击了陈旧世界以后,仍然保持着旧时缓滞的生长。
安德烈在梦里咕哝了几句,齐格弗里德觉得那很有趣,过去小小的弗雷德里希也会在某些冗长的会议上支撑不住睡着,给他一个溜走的理由,然后在抱着洋娃娃似的小男孩回卧室的路上听梦里那些关于“哥哥是笨蛋”之类的可爱抱怨。安德烈也在念叨着弗拉基米尔的名字,他甚至觉得连那个冷血的恶魔也有了人情味。
——Отвали!
……嗯?
齐格弗里德难以置信地将耳朵凑近安德烈。
——Отвали!
他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幻听,可这一整天,他本人都仿佛身处魔幻现实主义世界中,他一直觉得,尽管身处于此的众人有着诸多难以启诉的怨念,但安德烈偏偏是最不该抱怨的那个人。
安德烈的梦里有一片白茫茫的光的大海。
他们要民主,他们以为的自由民主,于是一座大厦轰然倒塌,落地的镰锤旗帜静静地躺在深爱的大地的尘埃中。人们欢呼雀跃,仿佛恶魔的禁锢悄然离去,明天黑面包就会点化为布朗尼,后天伏尔加河里醉满美酒。西方为他们编织的伊甸园尚在眼前,他们将投入自己真正的朋友们的怀抱,他们将回报以——
生命,鲜血,饥饿,战争。
谁死于这场战争,这场政客与金融大亨的豪赌中。
谁被麻醉药品抹杀,谁就从克格勃的枪口穿过华尔街的股票之墙。
谁把冷战的帷幕拉下,谁将信息时代的号角吹响。
爆炸,袭击,生死时速。
处处无可逃避的视线从他身上转移开来,就像淘气的幼童抛弃了他的残羹剩饭,靶子被戳刺得千疮百孔,被随意丢弃在岁月的某个角落中。
这过时之人将死于第三次危机里倒下的多米诺骨牌。
他的第一个人作为殉道者,另一个破坏秩序,最后一个正在书写自己。
他不想成为一个笑话,尽管历史证明,他成为一个笑话是人类历史进程的贡献。
他是——
安德烈猛地睁开眼睛,弗拉基米尔坐在他的床边,用他这个年代里已经极少露出的温柔的微笑对着他。
“你醒了。”
他下意识地看看四周,齐格弗里德不小心把他的勃朗宁留在了桌子上。屋子是童年和少年时代的暖色,一株青藤从窗外伸展进了装着向日葵的花盆里。
他没醒,他的过去有一股风云骤起前的平静。
“我睡了一天?”
“是啊,奥尔巴赫说,你一直在喊着我的名字。”
的确,那个名字已经成为现实场合的禁忌,当他欣喜地发现另一个同名者时,他情不自禁地多叫了几句。
“我还说了什么?”
“没有别的,你只是叫我,一直叫我。我问奥尔巴赫他的弟弟也会如此吗,他当时的表情可精彩了。”
安德烈楞楞地看着弗拉基米尔抚摸他的眼睑,这只手已经消失了多年,他想抓住它,不管它是否只是一段由细胞串起的潜意识。
“对了,你记住,那个人招了。”
尽管他知道那人最终因何屈服,安德烈身处于当时的时间线,仍然觉得难以置信。
“可他明明——”
“他就是招了,你必须得这么认为,”弗拉基米尔慢条斯理地解开安德烈的睡衣,屋内炉火温暖,安德烈竟然穿着厚白棉绒,雪白的肌肤有些发烫,“哪怕对于康纳利没有威胁,也足够给我们那个早已背叛的故人一个极大的教训了。”
说到底,对于他们国内本身的状况依旧毫无作用。他们能堵住钟继红的嘴,却挡不住造梦者康纳利。
还有,说到背叛,他觉得只是早晚的问题。
到底是谁背叛了谁?
乘着身边的人睡着之后,他起身拿起齐格弗里德的勃朗宁,扣下扳机。子弹穿过心脏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成为了弗拉基米尔。
安德烈在寒冷昏黄的台灯下终于打开了现实的世界。保尔给他披上了外套,并留下辞呈,说他要南边的朝鲜去,安德烈苦恼地骂了一句“傻货”便又埋在办公桌上。
金家王朝也是能随便去的。
不过随他吧,到哪儿都一样。资本不资本,共/产不共/产,老大误入歧途走向坟墓,老二早二十年就背叛革/命。
屋外长久的雪已经停止了,灰色的幕布裂开,迸出一道温柔的白光来,莫斯科冬日的太阳颇为无力,临近他生日的好几天都如同在哀悼日里度过,他有时候憎恨这时间的来临,自他成为一个独立国家开始,他既过不好新年,也过不好圣诞节。
总统来向他最特别的下属问安了,安德烈微微点头,然后眼睛从政要们的身上挪下去。明天又是一个需要会见康纳利的日子,他这提线木偶的操纵者们似乎还嫌脸丢得不够。他们大赚满钵,自由精英还傻兮兮地跟着他们起哄。
他们拿飞机和坦克去换取小麦面包,薄弱的轻工业使街上已经出现了衣不蔽体之貌。组成国家大多数的女人们也在朝外面汹涌地逃逸着。
“……只要五美元就可以和乌克兰的女孩们共度春宵,要知道在相邻的俄罗斯,同样美丽的女孩身价高达数百美元。”[1]
五十步笑百步。
这是钟继红给他带来的新闻,如此刻毒的描述,他国家的女孩儿原来竟被轻贱至此,几百美元就可以决定一个花样少女的全部价值。
他是个混蛋,俄罗斯男人们是混蛋。倘若弗拉基米尔尚在,那些女孩们本该在纺织工厂里,穿着朴素厚实的衣服努力劳作。现在卖肉已经成为了不浮于话题中的默许项目,男人的寿命飞速缩短了十岁,他们酗酒,颓废,打骂女人。女人逃向文明,自由的外衣就装饰在一个个红灯区的纸醉金迷里,那是西方人的天堂。
你以为抛弃过去过后,他们就会敞开心扉来爱你吗?我的哥哥,过去是无法抛弃的,康纳利不能,钟继红也不能。
钟继红站在西北海关外望着那群挤得密密麻麻的逃亡者,他们有的带着俄罗斯人的面孔,有的像当初离开的那批牧民,钟继红看着他们举起手中五十年代的身份证,有的用不甚熟练的汉语说着:“我中国人,回来!”他们的手越过边界线又被战士们推了过去,夹杂着妇儿的哀嚎响彻在空旷的土地上。
边境碑上的CCCP被草草涂掉,换上“俄/罗斯联/邦”的国名,钟继红的眼里新的油漆仿佛渐渐隐去,仿佛东北哨所里的弗拉基米尔此刻突然跑到了他的眼前。
当地政府和军/区司令都私下里问他怎么办。
“一个都别弄回来。”
钟继红斟酌道,他想起了苏联给kmt军队投放物资的直升机,想起珍宝岛,想起那位痛哭的村支书追赶逃民的情景。还有一堆堆死去的羊,村支书泪流满面地哀嚎着:“你们走了,这么多羊儿怎么办啊!”
对于有些错过的事情,他容忍得太多。新的世纪,一切都应恢复本应有的秩序。
“既然在能选择的时候做了苏联人,那就再也没有第二次做中国人的机会了。”
弗拉基米尔和安德烈的助手交接好最后的工作,其实也没有多少可以做的,毕竟,身为一个已经不再合法的政权,庆贺他死亡的意义远远不如庆祝一个新生政权上台的意义重大,更何况那么多人恨他入骨:达利乌斯(立陶宛)流下三分之二的血液依旧眼神空洞地望着他,米洛兹(波兰)拉开边防线用挑衅的微笑将欧盟的胜利者引入国内,伊贾斯拉夫毅然决然的出走,彼得最后的回头……
还有安德烈,在这过程中至始至终不吭一声的安德烈,最后拿着枪指向他,宣判他死亡的最终背叛者,唯有在他的冷漠之中弗拉基米尔才真正感受到死亡的到来。此刻他却毫无恨意。他的心灵三分之二都住着安德烈的灵魂,现在心被搬空了,他也就无所留恋。
安德烈没有来,最后一刻,依旧没有来。
莫斯科红场依旧披覆了茫茫雪衣。
这是一个伟大时代的结束,而生死相隔的前后代即将承受的十年苦难无法预料,纵然他们的子民流尽眼泪,唯有鲜血可以继泣,却再也没有救世主指引他们前进的方向。
弥留之际,他的眼里是一片纯净的白桦林。那是斯拉夫古今的诗人最爱的仙境,一个大概只有安德里克才想象得出来的有神信仰的乐园。
他看见了斯捷潘(沙俄),那个死前还在躲在沙皇城堡弹钢琴的疯子,弗拉基米尔嘲笑说柴可夫斯基革了他的命。现在换他嘲笑弗拉基米尔迎来同样的结局了。
他也看见了冬将军,自斯大林格勒战役后他就再也没见过他,他总想起斯捷潘还在时老是给他讲起年轻时的冬将军如何击退条顿骑士团和拿破仑军队的故事,现在他终于觉得威严的老人离他挺近。
他看见了苏联和红色阵营昔日的战友们,也许二战后期是他们唯一一段最团结的日子。猜忌和怨恨被搁置起来,众人同心,艰难又愉悦。
他看见了齐格弗里德。弗雷德里希抛弃一切矜持,越过写满脏话和祝福的柏林墙飞奔向他,他惊喜得无以言表,一瞬间迟疑的忧愁被轻易洗刷干净。
他看见了彼得,忠实的少年内心焦灼地挣扎着,最后脚步停止,一头金发的脑袋试图向安德烈的方向望去,啊,他原本也没有选择的。
他看见了钟继红,他依然拿着他们的旗帜,他会继承这红色帝国吗?
东方人当然说不,那简直就是来自凛冬的诅咒。
哦,还有,他的小雪松,他的安德里克,站在斯巴斯基钟塔之下,听新一天的钟声浑厚地敲响,庄严如心存感激的圣伯多禄。
我最后,还是看见你哭了哦。
Fin.
听着打雷歌单干完了修改工作。然后回来再读一遍风格终于基本统一了,但是感觉这个风很鬼畜,并不适合撬棺材板(:з)∠)
关于某个越战老兵的事儿是情节需要纯属虚构的,你猜天朝和美帝到底干了啥
PS:我爱他们三年了,我觉得大概还能战很久,尽管对于他们所代表的三次元是情感复杂难以言表的。